“費了這麼大力氣,隻為製定一個讓眾人都不痛快,卻都能接受的契約!”張弘範搖搖頭,慨然長歎道:“宋瑞所謀過於深遠,非我輩輕易能及也!”

此刻,他正坐在自己的軍帳中,與兒子張珪一道品評最近發生的天下大事。南方的來的報紙,就擺在父子之間的桌案上。

自從奉旨北返後,張弘範的身體一直不太好。無端虛弱了起來不說,對外界的溫度變化也出現了偏差。冷、熱的感覺總是和天氣相反著。天氣溫暖時,他忍不住打哆嗦,裹了皮得勒(蒙古皮袍)升起火爐也不頂用。天氣寒冷時,他又感到非常燥熱,甚至恨不得脫光了到寒風中裸奔。

隨軍醫生們對這個怪病束手無策,隻好胡亂開方子。忽必烈前來探望過幾次後,卻不知聽了誰的讒言,以為他是在裝病賭氣,從此君臣二人之間也存了隔閡。

對此,張弘範感到很無奈,也很失落。特別是弟弟張弘正‘殉國’之後,對於家族的前途,他更加覺得迷茫。

大元朝的氣數和活力都要被耗盡了,就像我的身體,有時候,張弘範不覺這樣想。也許是因為對時局失望,也許是因為自覺時日無多,他把心思,越來越多地放在對後人的培養上。每天有了閑暇,就與兒子張珪一起,總結在南方的做戰得失,預測此刻南北兩方的戰局發展,以及作為對立雙方的最高決策者,忽必烈和文天祥每一步是否做得恰到好處,有沒有給敵手可乘之機。

當然,有些話隻能在父子之間交流,不能讓外人知道。特別是,不能讓忽必烈知道。國家興衰,皇權更替,這些東西在張家祖訓中都是過眼煙雲。隻有家族利益才是永恒的,值得每個人為之去犧牲。

從利益角度,張珪不看好文天祥。指著報紙中的一段描述,他笑著說道:“看這幾句,把他說得像個聖人一樣。還不是為了更好地架空宋室找個理由,明著幹不得了,還非要藏著掖著的。偽君子,這世上,就是這種人最假,最招人煩!”

“文天祥不是聖人,但他也不是小商小販。他眼中的利益,和你眼中的利益也許不盡相同!”張弘範笑著打斷兒子的話。

作為家族權力的繼承人,張珪無論從武藝和智謀方麵來講,都是一時之秀。如果大元朝能一統天下,憑借祖孫三代的功勞,張家的輝煌恐怕能和蒙古人的國運一樣,代代傳遞下去。

但生在於文天祥同一時代,注定張珪要成為別人的陪襯。這與大元最後能否征服大宋無關,南方那顆剛剛崛起的星宿太耀眼了,幾乎讓整個天際為之黯淡。所以,生於這個時代,不知道是張珪的幸與不幸。

張弘範看著兒子眼中的迷茫,笑著提醒,“記得你小時候玩的叼羊麼,一幫男孩子爭來搶去,為的是什麼?”

“當然是為了搶彩頭,分最大一塊羊肉,當然,本身過程也很刺激!”張珪毫不猶豫地答道。在他十五歲之前,在同齡貴族子弟間玩叼羊,他總是勝出者。那分勝利者的榮耀,還有周圍女人們灼熱的目光,足以讓一個未成年男子熱血沸騰。

“是啊,記得當時,每年你贏回的彩頭都不小。連皇孫鐵木耳都被你贏哭了好幾回!”張弘範笑道,目光裏充滿自豪與慈愛之色。“但要是讓你組織叼羊呢,你最注重的是什麼!”

“規矩,不讓人耍賴,或者仗勢欺人!”張珪大聲回答。想起與皇孫鐵木耳之間的糾葛,至今還覺得有趣。當時隻要皇家的人出場,大夥紛紛避讓。隻有張柔不肯,每次把皇家的人贏得顏麵掃地。結果,因此他反而與皇孫鐵木耳成了莫逆之交。

“是啊,隻要大夥都能玩下去,組織者就有紅利分,源源不斷。如果沒了規矩,或有人總仗著身份壓人,大夥就玩不下去了。”張弘範笑著說道,“所以,這就是文天祥的利益所在。他現在是南方各路豪傑的頭,最大利益不是自己搶那塊肉,而是維護一個規矩,讓大夥都能繼續玩!”

“噢!”張珪似懂非懂。他年紀不滿二十,雖然做過一段時間領軍大將,卻從來沒當過主帥,也沒管理過地方政務,還缺乏從全局和發展角度上考慮事情的眼光。

張弘範知道兒子還沒成熟到自己預期的地步,心裏有點遺憾。身上的感覺也隨即發冷,仿佛整個塞外的風都從帳篷縫隙鑽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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