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黎貴達已經完全沉浸在帶領一支仿照破虜軍方式打造起來的軍隊,與文天祥爭雄於沙場,以雪其輕視自己之恥的幻想中,壓根沒有注意到忽必烈與呼圖特穆爾的臉色已經越變越陰沉,陰沉得像草原上四月的天空。

“……,以火器挫其鋒櫻,以鐵騎斬其兩翼。敵必敗,我軍則以輕車綴其尾,穩步圖之,則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也!領軍五千,亦可對敵數萬!”講完了火炮規格與火力搭配,又講了一下步、炮、騎、車四兵種配合要領,黎貴達非常自信地總結道。

“黎將軍,若陛下給你工匠兩千,精銅、精鐵各十萬斤,不知道用多長時間,你能將說過火炮一一造出來?”呼圖特穆爾實在無法忍受黎貴達突然間表現出來的輕狂,低聲問道。

“這?”黎貴達的回話有幾分猶豫。在破虜軍中,掌握任何新式火器的性能、戰場配製方式、作戰準則,是每個高級武將必須的本領。一種新武器配備後,相關使用說明的使用建議會很快印裝成冊,頒發到將軍們手裏。所以,黎貴達談起火炮規格與火力搭配來才能頭頭是道,但真的讓他去督造火炮,恐怕連最簡單的虎蹲炮也造不出半尊。

“恐怕又是嘴巴上說得明白,動起手來甚也不是!”忽必烈於心中低低歎了口氣,儒生們眼高手低的缺點他太了解了,所以,他對儒家的治國方略和做事能力一直抱有懷疑態度。在他的心目中,這些人最大的用途是裝點門麵,順帶著寫點天命、五德的文章混淆視聽。真的辦實事,反而是色目人更順手。雖然色目人不像儒者那樣看上去一身正氣,還有貪財好色的壞毛病。

這樣一想,對黎貴達的重視立刻降低了幾分。笑了笑,說道:“黎將軍能將火炮規格和製造要領傾囊相授,與國已經是大功。至於如何造,還是將記錄下來的文字著快馬發回百工坊,讓阿合馬、董文用、董德馨他們幾個頭疼去罷!”

“是!臣尊旨!”書記官躬身聽命,收起文案,倒退著走出了大帳。

黎貴達突然間覺得有些窘迫,好像走江湖的騙子突然被觀眾看穿了底細般,臉上湧現一片潮紅。

正當他猶豫是否該鼓起勇氣,把改造火炮的任務接下,於軍前造幾門最簡單的小炮來證明自己的時候,又聽見忽必烈寬容大度地安慰道:“黎將軍是領兵大將,而不是軍中匠人,對這些雕蟲小技能關注到如此地步,已屬不易。咱今天不提這個,朕對文丞相在南方的新政很感興趣,不知道黎將軍能否給朕說說?”

“新政?”話題突然從火器跳到施政,讓黎貴達有些不適應。看看忽必烈鼓勵中夾著期待眼神,再看看呼圖特穆爾的臉色,想了一下,極其不情願地說道:“這件事說來話長,文賊試行新政已經兩年多了,不知道陛下想了解哪一點?”

“古人雲,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可最近文天祥的招數,朕卻如霧裏看花。你在福建待的時間長,應該能了解一二!”忽必烈說著,順手將盜版報紙拿起來,丟進黎貴達懷裏。

這可難壞的黎貴達,由於內心的抵觸情緒作怪,黎貴達對新政的態度一直是懷疑大於接受,有時甚至不願去了解,偏偏忽必烈問的問題又如此含混。抓起報紙看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說道:“依臣之見,那文賊,恐怕是,恐怕是中了平等的毒,行事悖亂,舍本逐末了!”

“中了平等的毒?”忽必烈楞了一下,這個說法非常新鮮,是他平生第一次聽到。沒等細問,旁邊左相呼圖特穆爾已經自作聰明地搶先問道:“平等?可是儒家所雲,‘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麼?”

“恐怕,非但這幾個字般簡單,文賊認為,天下人生來無高低貴賤之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己所欲,別人不欲,亦不可施於人!”黎貴達緩緩地說道,心思又回到了在福建時與同僚的恩恩怨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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