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運糧上萬戶朱清沒來由打了個冷戰,三步並做兩步竄上了甲板。

六月天,四下裏熱得如著了火一樣,縱使行舟在海上,也感受不到一絲涼意。十幾個赤精著上身的水手爬上爬下,不斷根據風向變化調整著木帆,但四桅沙船還是無法行得更快。船裝得太滿,吃水線浮得極高,以至於船隊每調整一次航向,都要花費好大力氣。

“寨主爺,您有何吩咐!”一個漕丁百戶見朱清出來巡視,上前討好地問。

“螃蟹,給打頭的黃萬戶、張萬戶發個信號,問問他們四下裏有什麼動靜!”朱清皺了皺眉頭,小聲吩咐。

他很厭煩別人稱自己為寨主或龍頭,雖然在被董士選招安前,他曾北經是黃水洋上(東海西部,現在多為陸地)七十二島的龍頭大哥,縱橫宋、蒙古和高麗三國水麵的江北水路總瓢把子。但是,對於不堪回首的江湖生活,朱清更喜歡現在的生存狀態。鎮國上將軍、江東道宣慰使、海道運糧萬戶,一連串令人頭暈目眩的頭銜,不知道是朱家祖上積了多少德才換來的。

“是!將軍大人”被喚做螃蟹的百戶非常機警,從朱清對幾個當家人的稱呼上,明白了他的心思。一邊稱呼著朱清的官位,一邊飛也般爬上了沙船中央的主桅,站在橫桅上,揮動旗幟發出了信號。

“這小子,還是像當年一樣機靈,回頭,該升他為千戶了!”看著螃蟹靈活的手腳和敏銳的反應,朱清心裏默默地想。

有福大家享,有難大家當。這是朱清的行事原則,憑借這一條原則,他從一個殺人亡命的盜賊,慢慢爬上了擁船五百艘,聚眾數萬人的江北水路總頭領。不但沿海富戶見其帆影瑟瑟,就連蒙古人的水師,輕易也不敢搠其鋒櫻。

德佑元年,忽必烈引大軍南下。朱清力排眾議,不惜采用殺人立威的手段,脅迫江北眾盜投降北元,被封為下萬戶。隨即率部隨元軍攻打臨安,從海上斷了大宋朝廷的退路。

謝太後投降後,朱清奉伯顏命,運送宋庫藏圖籍自崇明州由海道入京師,為大元一統天下立下‘大功’,榮升為中萬戶。從此,昔日橫行海上的江北群雄,就正式吃上了官家飯,以替大元海運糧食和劫掠得來得財物為主業,再不用做“上不得台麵”的海寇。

雖然成為官軍後,江淮百姓看過來的目光裏總是包含著輕蔑成分。但是朱清不在意,平頭百姓麼,看人升官發財當然嫉妒。如今太倉朱家,可是響當當的兩淮第一豪門。聲勢往小了說,與故宋的蘇大學士家有的一比。當年蘇東坡家最盛時,不過一門出了四個學士。而太倉朱家,門下弟子中出了張瑄、黃真、張侑,殷實、唐世雄五個管軍萬戶,千戶更多得車載鬥量。

“大將軍,黃萬戶、張萬戶他們回信號,說四下無事!”桅杆頂端傳來的叫喊聲打斷了朱清對往事的回憶。螃蟹用腳勾住橫桅,倒掛著向下喊。

“告訴他們兩個,派兩艘快船,前後左右測探五裏。通知押尾的殷、唐兩位將軍,讓他們加快點速度,今晚爭取趕到東海港下錨!”朱清衝著桅杆上喊道。(東海港,即現在的連雲港,當時還是海島)

他心裏還是感到不放心。作為橫行海上多年的人物,對於危險,朱清有一種天生的直覺。為了這種直覺,自從出了長江口,他就舍棄水深,行船便捷的東海,而是取道沙洲雲集、暗礁叢生的黃水洋。雖然這樣做,船隊的行進速度會慢些,但黃水洋離陸地近,一旦海麵上有什麼風吹草動,可以馬上將艦隊向岸邊靠攏。依賴平底船適合淺水的優勢,擺脫敵手的威脅。

船隊所運的二十萬石糧食,朱清不敢不慎重對待。自從去年兩浙被文天祥砸爛後,北方的糧食供應任務,就全壓到了江南東路和荊湖兩路百姓身上。幾經搜刮,以糧倉著稱荊湖南北兩路很快見了底。今年忽必烈帶領五十萬大軍在遼東平叛,軍糧亦要從荊湖與江南東路供應。負責征糧的耶律合為了拍皇帝馬屁,派人四下劫掠富戶,硬從百姓嘴裏摳出了這百餘船軍糧。如果這批糧食不能按期運至,非但忽必烈的大軍要麵臨斷糧危險。荊湖兩路,再也湊不出第二批來供大軍嚼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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