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兄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今天這條,損了多少皇家尊嚴,敗壞了多少綱常禮法。我輩無能,愧對列祖列宗啊!”齷齪男身邊,一個滿臉憂愁的人歎道。

“是啊,若是當年,光憑樓下這些人的說辭,就可以治他們一個不敬士大夫之罪。嗨,眼下,什麼平等,讓白丁與讀書人平起平坐。唉,斯文掃地啊,斯文掃地!”趙姓儒生緩緩坐下來,邊喝酒邊歎。

“趙兄,董兄莫歎,咱不是規定了,驅逐韃子後,還要召開大會重商國是麼。那時候,南北士子聚集起來,就不信辯不過那些粗人。眼下韃子在側虎視眈眈,咱們不得不與他們虛與委蛇,將來麼,隻要趕走了韃子,日子長著呢!”朱姓齷齪男毫不氣餒,咬著牙齒分析道。

“隻怕讓那些白丁從此活了心思,人心一活,就不好收了。沒聽見樓下那些人嚷嚷麼,咱們做出了這麼多讓步,他們還不滿意呢。”董姓憂愁客搖頭說道,“並且那約法細則上,規定了百姓私產無人可侵犯。任何人犯了罪,必須證據清楚,不得以朝廷之意隨便加刑或寬縱。朝廷還不得隨意加稅。有了這些條款,那些人還不把尾巴翹到天上去?還會再聽我等的話!況且修改約法談何容易,咱們眼下無法讓三分之二人追隨陸大人,將來怎能保證湊夠三分之二人數修改約法?”

“那未必,這次咱們見識短,上了文賊一個當!”朱姓齷齪男看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你們想,這次與會者,兵痞、奸商、末流小吏占了多數,自然咱們占不得上風。下一次,隻要咱們想法在代表中占得多數,就能把局勢翻過來!”

“隻怕,別人也會在此動心思……”趙姓儒生的眼睛亮了亮,隨即又黯淡下來。

“所以,關鍵在明天,明天就要商討代表權和官員選拔問題,咱們千萬小心,再別讓文賊糊弄過去!”朱姓齷齪男咬牙切齒地說道。

趙、董二人不再說話了,目光透過紗窗後的喧囂,看到一輪初升的明月。明天就是八月初八,再過幾天就是八月十五了。那是一年中月光最亮的一天,不知同一輪滿月下,會有多少不同的故事。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此刻,無數雙眼睛,都期待著明天。

“明天不知道要亂成什麼樣子呢!”福建安撫使府,疲憊了不堪的陳龍複捶著脊背歎道。

“還能亂到哪裏去,陸大人保住了朝廷和皇上,杜大人替文大人保住了大權。群雄們得到了安全保證,商人們保住了私產,即便是種地的百姓,也有農家出身的士兵代表替他們嚷嚷幾句。大家各取所需,該分的都分了,還抱怨什麼!”陳龍複的小妾謝氏笑著說道,“要我看,天底下也就出文丞相這麼聰明人,大家不是想要權麼,好吧,明著分,好過暗地裏下絆子,灑蒙汗藥!”

陳龍複的妻子在贛南會戰中被李恒俘虜後,不知販賣到了何處。這個妾是他到了泉州後娶的,小商家,庶出。雖然沒有正妻的名分,但陳龍複隻娶了一個妾,加上二人年齡差了近三十歲,所以受寵的很,有什麼話也敢當著陳龍複的麵說。

“你不懂,你不懂,過來,給我敲打敲打”陳龍複指著自己的後腰說道,二十餘日隻通過了兩條約法,累得他隻想吐血。“這,就是這!手輕點,我吃不住勁兒!”

“那有什麼不懂,我們商家有話,叫有賺不為賠。大夥討價還價再激烈,還不是為了成交。您看著吧,越往後,他們打得越激烈,但成交得也越快,用不了三個月,約法就能全部訂出來!”謝氏仿佛早已看透了天下英豪的本質般,微笑著得出推論。

“為什麼?誰告訴你的?”陳龍複楞了一下,好奇地問道。內心深處,他隱隱約約覺得謝氏的話有道理,第二條約法雖然耗時間很長,但從會場上的秩序,和眾人說話的內容上看,都比第一條約法商定時有條理得多。在不知不覺間,某種固定規則在與會的者當中慢慢開始形成。

“沒人告訴妾身,是妾身自己琢磨的。老爺您想啊,他們那麼不願意別人參加會,卻沒人主動退場,這說明誰都不願意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他人手裏。即便是交給老爺和文丞相這種大英雄也不成!”謝氏笑道,白皙的麵孔上不知不覺間浮起一絲淡淡的自豪來,襯托得她越發嬌媚。

“所以他們會把握一切機會,漫天要價,著地還錢,但不會把買賣做僵!”陳龍複與夫人異口同聲道,彼此相視,目光裏盡是溫柔。

沒人願意把命運交到別人手中,即便掌握自己命運的是他們所崇拜的大英雄。雖然,與會的很多人當時並沒意識到這一點,但他們切切實實是在這樣做。雖然,他們的目光沒有文天祥那樣長遠,決策也未必有文天祥一個人來得準確。但他們寧願在磕磕碰碰中妥協,平衡,在摸索與錯誤中尋找正確方向,也不願意閉上雙眼,由英雄或皇帝決定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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