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論詩文,論兵法,我等比不過丞相大人,至少比那些無功名在身的粗人強一些。難道破虜軍上下就沒這點肚量,給我等一個容身之所麼?”有著前兵部侍郎做主心骨,葉旭咋呼的聲音更高。三角眼睛上下打量著杜規,口中的詞鋒越來越利。

“對真正有才華的人,破虜軍上下向來是歡迎的。但對於光會給別人挑毛病,自己卻拿不出一點計策來的廢物,恐怕非但破虜軍,哪裏也養之不起!”杜規的臉色一冷,淡淡地回答。

他由商販出身而得高位,心中本來就藏著一個疙瘩,被葉旭三番五次地戳到痛處,涵養在好,也按耐不住。衝著眾人團團做了個揖,大聲說道:“之所以讓大家先去邵武書院,是怕大夥初來,對大都府下製度不了解,導致水土不服。邵武乃破虜軍重生之所,大都督府諸般製度,皆自那裏所創。大夥去了,多看看,多聽聽,自然有莫大好處。至於軍中能否容下諸公,想杜某一介白衣,都能在丞相大人麾下建功立業。諸公之才千倍於我,還怕將來報國無門麼?”

幾句話,說得大家啞口無言。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葉旭方才處處緊逼,態度近乎無理取鬧。杜規身為丞相麵前新貴,都能始終能相待以禮。丞相府一個幕僚尚且能寬容若此,如是推來,文天祥能是心胸狹窄之輩麼?

騷動聲漸漸平息,有人懷著歉疚,從杜規帶來得隨從手裏領了各人的號牌。有人性急,幹脆問起了去邵武的船何時出發。葉旭等幾個帶頭鬧事的禦史們心猶不甘,兀自壓低了聲音強辯:“學一學大都督府的規矩,看看破虜軍重生之所,自然重要。但學上一半天也就夠了,何須浪費半年時光?”

“恐怕花半年時光學習,對葉大人來說還是太短呢?大人若不信,可否回答我幾個問題?”杜規知道今天不把葉旭這個刺頭說服了,事態難以善了,強壓著怒氣笑問。

“但憑大人考教!”葉旭拱了拱手,不服氣地說。他出身於進士三甲,麵對一個小商販的問話,自然信心實足。

“如是,大人請聽好。杜某的第一個問題是,出兵打仗,首先要保證的是何物?”杜規笑了笑,提高了聲音,盡量讓所有人聽見。

“自然是糧草,有道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葉旭毫不猶豫地回答。答完了,得意洋洋地四下掃視半圈,然後再次向杜規拱手,“杜尚書,不知道葉某可否答對!”

“葉大人才高八鬥,此等問題自然不在話下!”杜規點點頭,笑著誇了一句,然後繼續問道:“以破虜軍最大編製的整編標,每標分為五團,二十個營。每營將士五百。戰時每位士卒日餉紋銀一錢,供米一斤,菜一斤。每三日供每士卒肉半斤。假設官兵待遇同等,出兵江西作戰兩個月。作為丞相府幕僚,葉大人得提醒丞相至少需要準備多少銀兩、多少米糧,多少肉食以供軍需?”

“這個?”葉旭眨巴著小眼睛,半晌接不出下文。若問論語、春秋,他可以背誦出每章每節,甚至說出每句出自何處。但對這些瑣碎帳目,心中卻沒半點概念。想了好一會兒,才悻悻說道:“計算之學,的確非我等所長。但行軍打仗,講究的是文官運籌帷幄,武將奮勇爭先。這些雜學,自然交給底下小吏來做,何須我等考慮!”

“非也,葉兄此言大謬!”杜規高聲打斷了葉旭的狡辯。“葉大人是文職,自然想的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卻不知道所謂運籌,不但是如何給地方設圈套,還要把自己這方麵的種種細節考慮進去。其中物資供應,首當其衝。你設了圈套,敵將上不上當說不準。但算不清自己這邊所需物資,一旦仗打到一半,軍中糧盡,葉兄可知什麼後果?況且剛才杜某說言,尚未計算沿途消耗,未計算軍械損失,未計算馱馬所需草料。真實籌劃作戰,比此複雜百倍。葉兄想把這些雜務交給從吏,但從吏計算正確與否,葉兄心裏可曾有數。一旦所計算數字失誤,損兵折將,是葉兄之過,還是前線主將之過?縱使到那時葉兄勇於承擔錯誤,萬餘將士性命,誰能把他歸還回來?一敗之後賣給敵人的可乘之機,何人能前去彌補?”

葉旭無言以對,隻覺得頭發下有幾滴汗,沿著腦門子流了下來。他向來號稱滿腹經綸,總恨自己沒機會獨領一軍,施展平生所學。到了現在才突然發現,自己肚子裏的詩經、論語,對戰場無半點用處。正惶恐間,又聽杜規說道:“我輩為人謀者,不求像主將那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至少要能替主將分憂,把戰前準備做好。不求每戰料敵機先,但至少得明白自己一方士兵虛實,每支軍隊每日能行多遠,士氣多高,攻擊多銳,當得了對手幾分。要把一切算得清楚,才不至於做出毫無根據的謀劃來。如果連最基本的數術都不懂,所謂運籌帷幄,決勝千裏,嘿嘿,恐怕多是吹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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