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去做地方官還不行麼?”有人垂頭喪氣地小聲嘟囔。杜規的話對眾人積極性打擊實在太大,照他的說法,此番入丞相幕的官員,十有八九是廢物,需要重新回爐。

“做地方官員,至少也得清楚治下多少百姓。每年稅收中留出多少,才能補貼勞力不足之家,使其不至於心生怨恨,鋌而走險。要算出每年雇傭多少民壯,才能修整河道,平整道路。還得清楚要多少開銷,才能完成陛下所托的教化萬民之責!”杜規向南方拱了拱手,義正詞嚴地補充:“如果做官隻是寫寫詩,拍拍上司馬屁,恐怕人人都能做得,何須委屈諸位高才?做了這般糊塗貪佞官,逼得百姓怨聲載道,我們行為,與那蒙古人有何區別?換句話來,任由如此糊塗官員當道,做我大宋百姓,與做蒙古百姓有何差異!”

“你,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如同油鍋裏濺了滴水,人群立刻炸了開來。葉旭等人雖然被杜規擠兌得無地自容,但本能的反應,還是斥責杜規的說法目無君上。

“是不是大逆不道,咱不清楚。約法裏也沒有這一條。咱老杜沒讀過多少書,心裏卻明白,這當官的是百姓雇的小夥計,拿著百姓的血汗錢,若不能為百姓做些實事,甚至禍害地方,無論有心無意,都是昧了良心的王八蛋。諸位罵老杜時,先拍拍胸脯想想,這幾千年來,是百姓養活了咱當官的,還是咱當官的養活了老百姓!”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從小到大,大宋的讀書人受到的都是這種教育,無論其出身王侯之家,還是在農村野地,憑著父輩的血汗錢供養寒窗苦讀後一舉成名,都在心裏把自己歸類為勞心者,歸類為眾人頭上的精英。卻從來沒人想過,到底是精英們哺育了百姓,還是精英們承受了百姓的供養。

在福州,膽大妄為的杜規借著發號牌的機會,給他們上了破虜軍第一課。無論杜規的話能否被其接受,人們的觀念中,除了天地君親師外,至少被強塞了個百姓二字。

《臨時約法》規定,所有大宋百姓生而平等。但是,約法中並說明如何實現平等,並未指出任何道路。在杜規眼裏,這條約法比起佛家的眾生平等還虛無。但杜規在不知不覺間,向他人灌輸著同樣的道理。

非但他,破虜軍乃至大都督府很多人,都在不知不覺間,強化、傳播著文天祥的理念。這個過程中有反複,有磨合,甚至有阻礙,但那些烽火歲月裏,以文天祥為核心,很多理念不知不覺間向外擴散開去。

過程中,有人承受不了新觀念的衝擊而離開,有人憤然走到了文天祥的對立麵。但無論如何,新的觀念以各種方式由《天書》走到了人間,慢慢生根,發芽,開花,結籽。

把冗員們連哄帶勸送上前往邵武的客船後,杜規匆匆趕回城內。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他很高興自己又替文天祥做了一件事。文大人對自己有知遇之恩,所以,杜規總希望自己能給其更多的回報。

輔佐著丞相大人達成他的每一步心願,就是杜規認為的回報之一。為此,他縱使嘔心瀝血,也無怨無悔。

“杜大人,去視查港務了,怎麼樣,貨棧夠用麼?”城門口,巡城官魏定國看見了杜規的馬車,遠遠打招呼。他與杜規同時入的破虜軍,雖然現在級別差了很多,但彼此之間情分非淺,交往起來也沒半點拘束。

“沒,送了批人去邵武讀書,文丞相說他們都是可造之材。一旦感悟,將來可堪大用!”杜規從車廂內探出頭來,笑眯眯地答。

關於行朝冗官的安排,大都府內部曾經有過一番爭論。劉子俊、陳子敬二人認為冗官皆不可用,政見亦與大都督府不合。最好辦法是安排些微不足道的閑職給他們,逐步將他們驅趕出決策中心以外。而陳龍複和文天祥認為,這些人都受過良好的教育,才智也不算低,以前無所建樹,隻是因為他們所學的東西和個人見識有所不足。大都督府要推行新政於天下,就要有包容天下的心胸,與其將冗官們棄置不用,不如嚐試改造他們,發掘其身上的潛力。

杜規為人圓潤又不失原則,所以才受命去安置行朝官員。

“噢,那大人趕快回去議事吧,估計丞相還等著大人呢。今天門口過了一批海商,長得其貌不揚,攜帶的貨物也極其粗糙。但一個個卻好像有多少錢似的,燒地很呢。我聽說他們來自什麼高麗,對,是高麗國,就是那個蒙古人的奴仆,一群狗仗人勢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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