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著從北國大地上掠過,將硝煙漸漸吹散。廝殺了數日的戰場上,橫七豎八躺滿了將士們的屍體。蒙古人的、漢人的、女真人的、契丹人的,黑色的頭發,黃色的麵孔,臉貼著臉,肩膀挨著肩膀,分不清誰是哪個民族。無數雙不能瞑目的雙眼盯著硝煙散盡的天空,身體下的泥土吸收足了血跡,居然在日光照射下冒出縷縷白煙,仿佛纏綿於冰冷身軀上戀戀不去的魂魄。

血一層層在灰色的大地上蔓延開來,因為天氣太冷,沒淌多遠便被凍成了黑色的冰。後邊新鮮的血液卻不肯停止,繼續沿著冰麵向遠方蔓延,層層疊疊,在冬日的陽光下散發出綺麗的顏色。

偶而有一塊黯淡的地方,那是炮彈炸裂後留下的彈坑。刀劍、長矛、斷臂、殘肢,破碎地落在彈坑旁。一些餘燼未熄的彈坑冒著淡淡的清煙,染滿黑色的血痕,仿佛魔鬼猛然從地麵下探出了頭,張著了吞噬生命的大口在喘息。

風掃過,雪花夾著血沫卷向半空,紛紛揚揚,飄灑出別樣的紅。

“噦――噦――”不遠處,幾匹失去主人的戰馬悲鳴著,拖著韁繩在雪野中往來徘徊。它們試圖尋找自己的家園,但陽光下的原野已經不複就是模樣。所有的標記都被硝煙染黑了,它們分辨不出家園在哪裏,主人在哪裏。

幾匹老馬俯下身軀,臥倒在已經渾身是血的主人身邊。試圖將那冰冷的身體掛上自己的背。但它們的努力白廢了,昔日的主人再不可能與它們一起在原野中馳騁,再也不可能對著朝陽縱聲高歌。

“陛下,您小心些,冰天雪地的!”有人類的聲音從遠方傳來,無主的老馬警覺地抬起頭,看見一杆羊毛大纛緩緩從遠方靠近。仿佛通人性般,幾匹失去主人的戰馬同時跳了起來,撒開四蹄向遠方奔去。

它們認出了那杆羊毛大纛,就是那杆大纛的主人,讓整個草原變成了地獄。

“小心什麼,朕是大元天子,諸神庇佑!”大纛下,忽必烈不滿地回答了一句。單手遮住日光向遠方看了看,用馬鞭指著正向遠方逃竄的戰馬命令道:“把失散的戰馬全抓回來,誰負責清理的戰場,這麼草率!”

“萬歲,是李庭將軍。昨夜北風太大,乃顏連夜撤走,所以李將軍才沒來得及收攏戰馬!”一個貼身侍衛躬身答道。

三天前這場硬仗打得過於慘烈,蒙古軍、探馬赤軍和漢軍輪番衝擊,打了兩天兩夜,最後全憑人填,才把乃顏的防線衝潰了。事後諸軍皆無力再戰,隻好把打掃戰場這個肥差讓給了漢軍。但漢軍裝備差,禦寒衣物不足,想必李庭不願意士兵因嚴寒損失過大,所以匆匆忙忙收了兵。

“沒用的東西!”忽必烈悻悻地罵了一句。在蒙古馬中,遼東馬向來是上上之品。即便這些戰馬不能再上戰場,賣到中原去也是百十貫銅錢的身價。李庭放走了一匹戰馬,就是任由上百貫錢、數十石米跑掉。大元目前財政吃緊,他這樣做,不是明顯暴殄天物麼!

葉李、趙孟頫、胡夢魁、萬一鶚等幾個隨軍漢臣聽見了,臉上不禁泛起幾分尷尬。李庭是接替張弘範的漢軍都元帥,雖然其本人是個漢人與女真人的雜種,但其擔任了漢軍都元帥,自然應歸為漢臣一類。忽必烈當著眾人之麵罵李庭,大夥跟著也覺得麵上不光彩。

掛名的尚書右丞葉李向來臉皮厚,見諸位漢臣這般模樣,打馬上前幾步,靠近忽必烈身邊俯首道“萬歲聽臣一言,漢人不善騎馬。昨夜風大,想必,想必李將軍有心追趕,也抓不住這些無主的馬。而戰場上一安靜,這些馬兒眷戀故主,自然又跑了回來!”

“嗯,好一句眷戀故主啊!”忽必烈點點頭,若有所思。

趙孟頫、葉李等人刷地一下變了臉色,雙眼死死瞪向葉李,恨不得將其踹下馬去。遼東戰事進展不利,本來計劃中幾個月就結束的平叛任務打了將近一年依然看不出分曉。此刻忽必烈滿腔怒火無處宣泄,蒙古軍、漢軍將領之間也因相互間配合不利矛盾重重。這時候葉李還不開眼說出什麼眷戀故主的混話,不是上趕著找死麼?

葉李不屑地聳聳肩,從夥伴的目光中,他看出了大家在想些什麼。但自己的心思又豈是這些庸人所能猜度的。看了看忽必烈的臉色,他又說道:“所以臣以為,日後清理戰場的事情,還由蒙古軍來做為好。漢軍皆視陛下為主,臨陣奮勇,當蓄養其力!”

“噢?”忽必烈詫異地抬起頭,看了葉李一眼。幾個跟在忽必烈身邊的蒙古係大臣發出一陣“嗤嗤”的譏笑聲,心中暗罵葉李自不量力,這時候還想著替漢官出頭,與蒙古人爭榮爭寵。

關於蒙古軍與漢軍誰為主力問題,北上以來,一直存有爭議。五十萬大軍中,漢軍人數占了八成以上,每次與乃顏交手都是決定勝負的力量。但漢軍的體力、裝備和行軍速度,皆比不上蒙古軍。所以忽必烈內心深處一直很猶豫,一方麵,他怕漢軍功勞太大,將來不好羈絆。另一方麵,他又不滿於蒙古軍對乃顏總是手下留情,甚至幾度在關鍵時刻不肯痛下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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