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查幹巴拉吃力地扭動著身體,用蒙古語祈求道。一個身穿千夫長服色的低級將領蹲下身去,剝開查幹巴拉的頸甲,將食指和中指放到了他的動脈上。

“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家裏還有……”查幹巴拉喃喃地祈求道,伸手試圖抓住些什麼,卻無法合攏凍僵的手指。

千夫長站了起來,衝著忽必烈輕輕地搖了搖頭。

人群後,忽必烈點頭相應。

“救,救…..”查幹巴拉緊張地叫道,他的呼聲嘎然而止。千夫長從靴子中拔出匕首,插進了他的喉嚨。

所有士兵都難過地轉過了身體。忽必烈慢慢走向自己的坐騎,瘸了一條腿的身軀越發蹣跚。

“大汗……”呼圖特穆爾難過地喊了一聲。沒有什麼事情比親手殺死自己的族人更令人心中愧疚。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戰場下。

“厚葬了他,跟他家裏人說,他是為了保護朕而死。如果他有兒子,封他兒子一個爵位!”忽必烈回頭吩咐道。想要踩蹬上馬,卻一不小心踩空。戰馬被嚼子拉痛,咆哮一聲,向旁邊跳去。

“大汗!”幾個侍衛趕緊跪倒在地,把脊背伸到忽必烈腳下。

忽必烈踩著人肉墊子跳上馬背,從鞍橋旁解下皮鞭,重重地抽了坐騎幾鞭子。挨了打的大宛良馬四蹄騰空,快速向前飛奔。

“大汗!”呼圖特穆爾、葉李等蒙、汗大臣皆大驚,跳上馬背,拚命向忽必烈追去。

“讓葉李調兩萬漢軍,三天之內,將方圓一百裏所有掛著十字旗的廟宇全拆了。將所有當地人,無論哪個蒙古、漢、還是女真,高過車輪的全砍掉。將沒高過車輪的,賣到中原去,世代為奴!”忽必烈的咆哮聲從遠方傳來,刺在眾人臉上,比北風還冷。

“大汗三思!”呼圖特穆爾大驚,一邊策馬緊追,一邊狂喊道。

從乃顏交戰時的從容舉止上來推斷,呼圖特穆爾知道附近應該有數個支持乃顏的部落。這種逐水草而居的部落絕對不會住著漢人。忽必烈這一刀砍下去,今後遼東的蒙古人,再不會與中原的蒙古人成為一體。

“臣謹尊吾皇之命!”葉李帶住戰馬,雙手抱拳,向忽必烈消失的方向大喊道。

趙孟頫撥轉馬頭,用不敢置信的眼光看著葉李。突然間他發現,這個當年幾度冒著生命危險揭發賈似道誤國罪行的清流人物,臉色居然沒有一絲憐憫之色,反之,帶著一種深受重視的得意。

“葉尚書,趙某這廂恭喜尚書了。三日之後,葉尚書身上官袍,必將換一種顏色!”趙孟頫向地上吐了口吐沫,冷冷說道。

他不明白,葉李的品行為什麼變得如此之快。趙孟頫不敢鄙視這位南宋“名士”當年聞聽忽必烈召喚,向北而拜,說什麼‘仕而得行其言,此臣夙心也,敢不奉詔!’等種種醜行。畢竟儒者講求擇主而侍,而趙家當年負葉李太多。皇上過於昏庸的情況下,葉李棄南而北的行為在儒家眼裏不能算過錯。甚至投北後葉李在忽必烈麵前屢屢出良策對付殘宋,也是他應盡的臣責。

但慫恿皇帝殺人,卻是任何儒家學派無法容忍的惡行。今天忽必烈之所以動了殺機,全是葉李在旁邊攛掇之故。他看似據理直言的幾句進諫,卻讓幾萬,甚至幾十萬無辜百姓就此喪命。

“葉某也是為了我大元天朝!”葉李笑了笑,低聲解釋。他很為能讓忽必烈在最後關頭接受自己的真知灼見而得感到驕傲,人麼,就是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沒有一定位置,怎能施展心中的抱負。自己出身低微,來北朝時,最初的官職僅僅為五品,如今已經是尚書,再升一升,估計該有機會升為正一品了吧?

“難道葉大人不怕這塞外數萬冤魂,攪得您日夜不得安生麼?”趙孟頫忍無可忍,斥責道。

“冤魂,他們既然為反賊,有何冤枉。況且,陛下心中若不肯放棄這蒙、漢之分,如何做得了這天下共主。趙大人隻見葉某做事狠辣,為何看不到從今而後,陛下將是天下人的陛下,而不僅僅是蒙古人的陛下!”葉李正色辯駁道,仿佛做了非常大的好事,卻不被世人理解般委屈。

“天下人的陛下?”趙孟頫驚問。一瞬間,他明白了葉李的意思。從漢臣利益角度上,葉李做得的確可圈可點。一番屠殺後,忽必烈手中最值得信賴的力量,絕對不再是蒙古諸軍。

我們背叛了漢人,陛下拋棄了蒙古人,這大元天下,原來是叛徒和劊子手的樂土!望著葉李得意洋洋遠去的背影,趙孟頫悲哀地想。

陽光下,他的影子跌跌撞撞行走於屍體中間,分外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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