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朝陽幾乎斜斜射在海麵上,濺出朵朵金花。絲絲微風從水上升起,夾雜著海水的腥味,吹在臉上,有股難言的清爽。

陳宜中、陸秀夫、趙時俊等留守泉州的大臣站在岸邊,眺望著海天相接之處。在他們身後,千餘名士兵,數以萬計的百姓,把海港圍了個水泄不通。彩旗、紙帶迎風飛舞著,點綴得碼頭如過節般洋溢著喜氣,那些鑼兒、鼓兒、鐃兒、鈸兒卻靜悄悄地躺在木架上,不肯提前發出一絲聲音。

“還沒來!不知道陛下等得急切麼!”陳宜中不滿地看了看頭上越來越高的太陽,肚子裏暗自抱怨。今天是破虜軍水師凱旋的日子,他本不願上前湊這個熱鬧,奈何少帝趙昺偏偏自作主張下旨,要親率留守泉州的文武百官迎接大宋勇士,所以,陳宜中才迫不得已前來充數。人站在碼頭上,心思卻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作為主管禮部事務的宰職,這次征討南洋的大事,從頭到尾沒一處插得上手,讓陳宜中感到非常難堪。按陳宜中的打算,當杜滸等人大敗南洋諸國時,就是禮部諸人大展身手的好時機。攜水師大勝之威,宣中華上國之仁義。如此,可以讓那些南洋小國心悅誠服,今後再不會生出二心。更重要的是,朝中一些對大宋心懷忠誠的人,如他自己,就可趁機重新豎立威望。尋找機會,將已經走上岔路的大宋推回正軌。

沒想到,文天祥卻根本沒給禮部任何權力。以小國不值得屈尊為借口,把和談的事情,讓一個南洋商團全部包辦了。此外,更令他無法接受的事情是,大宋居然對南洋小國大發淫威,割人城池,殺人百姓,搶人財物,為了幾個小錢兒,徹底毀掉了幾百年來利益之邦的形象。

“我中華上國,做出如此之事,與北元禽獸有何不同?”朝堂上,陳宜中不止一次大聲疾呼,希望諸臣能站起來說句公道話。可同僚們不知道是屈服於文天祥的權勢,還是癡迷於南洋航線帶來的利益,鮮有人站出來相應。即便偶爾有人接下陳宜中的話,也都是掀不起風浪性質的小角色,無法推動諸臣,拿出個製止文天祥肆意妄為的決議來。

“這架子也太大了吧,明知道陛下在碼頭上等!”仿佛聽見陳宜中心思般,有朝臣在旁邊交頭接耳。陳宜中偏過頭去,借著烏紗的遮擋,看見禮部侍郎楊固帶有怒色的臉。

“人家不是有戰功麼,況且海上不比陸上,耽誤行程的事情多!”有人低聲替水師分辨,話語裏,分明帶著幾分酸酸的味道。

“戰功,什麼戰功,國雖強,好戰必亡,這個古訓不記得麼。咱大宋剛剛在福建和兩廣站穩腳跟,不抓緊時間休養生息,南邊、北邊一塊打。你看國庫裏邊,還剩了幾個銀子。況且搶人錢物,又怎是我華夏千年古國所為!”楊固偷眼看看陳宜中,知道上司在聽自己的話,悄悄地提高了聲音。

“是啊,是啊,當年秦始皇一統六合,漢武帝掃平大漠又怎麼樣,還不是讓百姓受苦。聖人之道,不在言兵,而在….”

陽光突然變得燥熱起來,陳宜中明顯感到官袍下,有濕濕的汗水在湧。想說些帶有總結性或者委婉勸慰,實際上挑動情緒的話,剛剛準備好說辭,突然,身邊傳來一聲咳嗽。

“嗯!”重重地咳嗽聲壓住了所有議論。陸秀夫扳著臉,目光四下掃了掃,把所有不合時宜的聲音硬塞回發言者的嗓子眼裏去。

對文天祥在南洋的一係列軍事動作的目的,陸秀夫也不理解。但以往的經驗告訴他,文天祥對戰局的把握和形勢的判斷,遠遠高於行朝諸人。隻要他所為對國家有利,陸秀夫願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予充分的服從與支持。

況且,這次迎接將士凱旋的安排上,少帝抱有深意。少帝長大了,他已經知道如何來拉攏將士,收買民心。雖然這樣做未必有什麼效果,陸秀夫依然希望群臣能站在皇帝的角度上,理解他的苦心。而不要把精神都放在逞口舌之利方麵。

“來了,在那邊,那片白雲底下!”有眼睛尖者在人群中發出一聲大喊。

“哪裏,哪裏!”百姓們一下子動了起來,互相擁擠著,掂起腳尖,向遠方望去。人群湧潮般向水邊漲了漲,又被維持秩序的士兵們用力推回原位。鎮殿將軍張德揮舞著金瓜,惡狠狠地向百姓做著威脅動作。

“退,退,萬歲在此。驚動聖駕者殺無赦!”侍衛們大聲叫喊著維持秩序。人們報以善意德哄笑,卻不真的害怕侍衛們手中的兵刃。大宋很多年沒征服過他國了,難得有一次威震四方的機會,百姓們跟著覺得高興。況且大都督這次與外國交戰,沒多征百姓一個大籽兒。(銅幣的俗稱)

“那邊,那邊,盤旋著海鷗。閃著金光的就是!”有人跳著腳,指點著炫耀。人群更亂,無數人顛著腳尖,伸長脖子,依然什麼都看不到。但歡樂的氣氛卻從人群中升起來,四下彌漫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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