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彈爆炸聲一下接著一下,重錘般敲打的著達春的耳鼓。他睡不著了,披上外衣坐了起來。伺候他起居的女奴以為他又要去巡營,趕緊跑過來替他穿軟甲,被他一記耳光扇倒在地上。幾個親兵聽到大帳裏邊的動靜,衝進來,不由分說將女奴架起,拖了出去。

“大人,打多少鞭子!”親兵隊長半跪在地上問。最近達春心裏煩躁,已經有好幾個女奴因為伺候得不周到,被侍衛們活活打死了。想想今天這個那溫軟的身體,隊長不禁覺得有些惋惜,心中默默地想:“誰讓你托生在漢人家呢?要是咱蒙古人的女兒,也不會落到如此下場!”

“算了,把她拖回來吧!”破天荒地,達春今天不想殺人。擺了擺手,讓人把女奴拖回到寢帳裏。驚魂未定的女奴含著淚謝恩,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討好達春,跪在門口,站亦不敢,退亦不是,就像一隻受了傷的小貓般,瑟瑟發抖。

“起來吧,給我煮壺奶茶來!”達春向下看了一眼,吩咐。

“還不快去煮茶,記住,多放些鹽巴!”親兵隊長上前一腳,把女奴踢了出去。然後,低下鬥,走到達春麵前,非常小心地勸道:“大人,才四更天,您是不是再休息一會兒!這個女奴伺候的不好,屬下給你再去後營提一個?”

後營是蒙古軍的隨軍妓院,裏邊押了很多四處掠來的百姓家女兒。尋常小兵自然無緣一親芳澤,有官職在身的將領們,卻隨時都可以提一個出來玩樂。將領們享受夠了,就會把女奴賞賜給親兵。所以親兵們對將領的私房事十分熱衷,巴不得他們每人每天用上數十人,大家好都分口湯水喝。

“算了,本帥不睡了。今晚弟兄們怎樣,又有多少受傷的!”達春搖頭,拒絕了親兵隊長的提議。

“還沒有人上報,打了一夜炮,估計少說得三百多人!”親兵隊長麻木地說道,仿佛死的根本不是自家兄弟。

他不麻木也沒辦法,最近十天來,對麵的破虜軍仗著火炮犀利,專門“欺負”蒙古軍。本來,這種疲勞戰術是蒙古軍的特長,以騎兵對付步兵的秘訣之一就是,在步兵意想不到時發動攻擊,然後在步兵還手時迅速脫離。想打的時候就打,想停的時候就停。一日之內,翻來覆去來上幾次,步兵即便不被擊垮,精神也崩潰了。

眼下的情況恰恰反了過來,對麵破虜軍放著兩翼的漢軍、新附軍、探馬赤軍不打,專門向中央的蒙古軍大營開炮。雖然從炮火的密度上來看,破虜軍裏這種遠程大炮配備不多,可架不住他們沒完沒了的亂轟啊。往往是剛剛入夜,對麵就開始打炮,那臉盆大的彈丸落下來,三步之內,肯定留不下任何活物。

蒙古軍出營反擊,無法突破對方的壕溝和鹿砦。不反擊,剛剛準備就寢,炮彈就又飛過來了。整個大營一夜數驚。害得以氣力見長的蒙古軍士兵們一個個病泱泱的,臉上的顏色就像霜打過的茄子,甭說衝鋒陷陣,連走路都提不起精神來。

“你下去吧,讓輜重營多準備些羊毛、棉花,給弟兄們塞耳朵!”達春揮揮手,示意親兵們離開。

親兵們答應一聲,走出寢帳去了。空蕩蕩的帳篷裏隻剩下達春一個人,身影被燭火映在帳壁上忽長忽短,說不出有多孤獨。

雩山防線崩潰是早晚的事,這一點達春心裏很清楚。就在七天前,從廣南東路開過來一標破虜軍,打著山地旅的旗號,翻過大庾嶺,趁南安守軍不備,奪下了南安、南康和上蕕三鎮。達春從贛、吉兩州調派了萬餘新附軍去征剿,被人殺得打敗而歸。據僥幸逃回來的潰卒們講,此標人馬都是些佘族生番,走起山路來如履平地。手中除了破虜軍常見的鋼弩外,還有一種冒青煙的長筒,隔著幾百步的距離“乒”地一響,就能把人放倒一大片。

這支人馬拿下南安軍後,沒有向贛州進發,而是殺奔了龍泉、永新方向,一旦他們與羅霄山中林琦帶領的殘匪彙合,江南西路與荊湖南路的聯係就有被切斷的危險。那也就意味著,萬一雩山戰役失利,大元兵馬隻能向北奔往撫、饒二州,去與那早就該被斬首示眾的膽小鬼呂師夔彙合。一個月前達春曾經多次上本忽必烈,想以畏敵怯戰,保存實力的罪名除掉他。如今落了難去投奔此人,難免不會遭到暗算。

想著周邊局勢,達春的思路逐漸轉到江南戰場的全局上來。範文虎在兩浙已經全軍覆沒了,這是五日前他得到的消息。如果把兩浙戰場和兩江戰場放在一處考慮,達春憑借直覺,敏銳地判斷出文天祥在江南西路戰場的目的不僅僅是想奪回這片戰略要地。破虜軍的胃口很大,極其可能想把大元十幾萬兵馬一口吞下。但名將的驕傲和對蒙古軍近戰能力的自信,又讓達春不願意接受這個推論。

“兩江的兵馬加在一起,足足二十餘萬。而破虜軍在這裏充其量不過五萬,以五萬人試圖圍殲二十萬,除非文天祥瘋了!”達春在心裏這樣寬慰自己。但在此同時,又感覺到戰局的失控。破虜軍推進速度不快,對後方依賴性強,士兵體力不及蒙古兒郎,這是事實。但破虜軍守起城池、堡壘、山頭來,那份出色的防禦能力可是世上無人能及的。就在去年的這個時候,林琦麾下的一個營進入了寧岡,達春記得當初自己派了五千兵馬去奪城,結果,十倍於敵的兵力與對方糾纏了兩個月,直到敵軍彈盡糧絕了,才把寧岡奪回來。即便如此,依然沒能擋住敵兵潰圍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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