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難啊!”陳子敬又長歎一聲,不知道是說別人,還是說自己。在他眼中此刻前方和後方,同時在進行著兩場激烈程度相似的戰爭。兩場戰爭緊密相連,無論哪一仗,大都督府都輸不得,也輸不起。

眼下,大都督的人力、物力、和軍力,都已經用到了極限。也許唯一可以借助的,隻有民心了。雖然古語有雲,得民心者得天下。但誰曾看到民心真的發揮作用?

“報,總監大人,北方有密信到!”從屬的報告聲,將陳子敬紛亂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中來。他回過頭,看見了負責敵方情報收集工作的下屬曹質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哪邊送來的,是不是何大人的謀劃的事情有了結果?”陳子敬顧不得跟屬下說幾句安慰的話,接過被折成細條的密信,邊展邊問。

“封印上蓋的是何大人的密章,是從江南西路那邊用飛鴿送回來的,屬下沒敢拆封!”曹質躬了躬身,低聲回答。

何時是長江以南的細作總頭領,專門負責刺探敵軍情報、扶植地方抗元武裝以及分化瓦解敵軍事宜。在破虜軍建立之初,何時、陳子敬還有另一位神秘人物的工作起到了難以估量的作用。正是憑著他們出色的運作,破虜軍才能在當初那麼艱難的環境下給養無缺。最近兩年,隨著破虜軍在戰場上節節勝利,諜報人員的貢獻和影響更大。一些地方豪門甚至通過鹽幫主動與何時聯絡,為破虜軍提供各種支持,以求在不遠的將來為自己的家族留一條後路。

陳子敬點點頭,不再說話。對著燭火把何時的信細細讀了一遍,一絲笑容慢慢驅散了他臉上的陰雲。站在他旁邊的曹質見總監大人麵帶笑容,急切地伸長脖子,希望能看到密信上的一半個代碼。雖然沒有密鑰,他讀不懂上麵的內容,但這樣做,至少讓他好奇的心能得到些許滿足。

“你回去歇息吧,讓弟兄們除了當值的幾位,都回去好好睡一覺。告訴大夥,江南西路戰事,咱們贏定了!”陳子敬心情大閱,不追究曹質出格的舉動,拍了拍他的肩膀,吩咐道。

“為什麼贏定了?”曹質的心情愈發急切,伸手去摸桌子上的代碼本。

“不該問的別問,這是咱們這行的規矩!”陳子敬伸手,將曹質的胳膊推開,笑著嗬斥道。

雖然心癢難搔,曹質卻不得不退了出去。邊退,邊在腦子裏不停地琢磨,“何大人到底送來什麼信?真怪,為什麼陳大人一看他的信,煩惱之色全部都沒了呢?真奇怪?”

此刻,心中有很多疑團未解的,不止是曹質一個人。遠在數百裏外,建昌軍統軍萬戶武忠,也在燈下緊鎖著眉頭。

破虜軍與達春血戰之地,距離他駐紮的地方不到三百裏。半個月來,武忠都隱約覺得,自己能聽得見風中的炮聲,聞得到空氣中的硝煙味。手底下,能動用的力量幾乎都被他動用了起來,期待著能早日判斷出戰局走向。但是,每天匆匆趕回來的斥候,細作,隻能給他帶回一句話,“破虜軍和元軍在對峙,不分勝負!”

“對峙,對峙,有完沒完啊!”武忠懊惱地將書案上的密報,統統掃到了地板上。他的萬戶府裝潢很華麗,用得都是市麵上最昂貴,最流行的建築材料。牆壁是穿過白灰,又塗了漆層的,窗戶是打成拇指大小格,嵌了彩色玻璃的。桌子,椅子,是從南洋運來的玫瑰木打造的最新款式,就連地板,也是采用船甲板材料精心拚起來的。

有人曾戲言,但從華麗程度方麵而言,武忠的萬戶府已經超過了當年的阿合馬。但所有這一切,沒花費他武萬戶一分一毫,忠心的老師爺兼管家一手包辦了這些事。當然,管家蘇燦包辦的還不止是這些,幾年來,建昌軍在老人的打理下,儼然成為一個世外桃源。達春在福建與文天祥打得死去活來,建昌隻是派了幾百人的隊伍,到武夷山邊上“牽製”了一下敵軍,就匆匆撤了回來。作為回報,破虜軍北上南下,也從來不經過建昌,即使偶爾有人借一次路,留下的買路錢也足夠武忠封部下的口。

在一個亂世,不受戰亂波及的地方總是顯得特別繁榮。南來北往的商旅,去福建投靠親友的讀書人,懷揣著全部身家尋找安身之所的富豪,總是在這個太平之所盤恒上幾天,直到打聽清楚了外界風向才再次遠行。過往的人流帶走了是南邊急需的糧食,留給建昌軍的是如山財富。在這個有山、有水、沒戰火的桃源裏,管軍萬戶武忠漸漸忘記了自己所處的時代。

可慢慢靠近的戰火,又將他的記憶從桃花深處喚了回來。望著花格玻璃窗外邊已經放亮的天空,武忠發覺自己平生以來第一次失眠了。

比判斷不出戰局的走向更令人煩惱的是,他居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哪一方獲勝。如果達春贏了,與福建一山之隔的建昌,則依舊可保全其走私貨物中轉站和南逃人員滯留所的功用。建昌各地就可以繼續在這亂世中病態地繁榮下去。但那樣,武忠知道自己並不開心,雖然,他自己現在是大元的萬戶,吃著忽必烈朝廷剛剛“想起來”頒發的俸祿。

“如果達春輸了…..”武忠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達春怎麼可能會輸呢。破虜軍在江南西路投入的分明是一支牽製力量,他們今年的重點攻擊的方向是兩浙。達春大人憑著手中十幾萬大軍,可能輸給三萬多破虜軍麼?

武忠不相信這個假設,心中卻又湧起幾分渴望,期盼這個假設的成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期盼,但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荒謬想法。

如果達春輸了,我該怎麼辦呢?武忠拚命抓著自己的頭發,想不出任何結果來。達春不相信自己,關於這點,武忠很清楚。否則達春也不會到了如此重要關頭,也不下令讓建昌軍前去增援。“可達春如果帶著潰兵逃到我的地頭上來呢?我是保護他平安北撤,還是…….”

“我不能做這種落井下石之事?那是不折不扣的小人行為。”武忠立刻否決了一個剛剛閃起的可怕念頭。“可他是韃子,他殺了那麼多宋人,連拋屍體入河傳播瘟疫的事情都幹了。如果我背後打他一悶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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