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我家中還有老母,還有兩個女兒未嫁!”傷兵見達春臉上露出了不忍之色,以為有了生機,苦苦哀求道。

達春慢慢地蹲了下來,臉上的淚水與血水混在一起,一滴滴向下掉。他蹲下身,輕輕擦去了傷兵臉上的泥巴,露出那雙滿是風霜的麵孔,然後,拔出自己的腰刀,一刀割斷了傷兵的喉管。

“呃,呃…..”傷兵捂著脖子,不敢置信地看著達春,看著那雙擦幹淨了自己的臉又隨即奪走自己生命的手,身體扭了幾下,不動了。

“兄弟,我對你們不起!”達春拎著帶血的刀,走向下一個重傷號。幾個祈求活命的重傷號心知必死,不再哀求,撕開胸口的破爛衣裳,仰天發出一聲長號。

“啊――嗚――啊――嗚嗚!”蒼狼般,驚得老樹上等待品嚐死屍的烏鴉成群地飛起,在樂安城的上空回蕩。

“啊――嗚――啊――嗚嗚!”所有傷兵和給傷兵“送行”者以長號聲相合,有如一群孤狼,看到了自己的末日。

達春長號著,把腰刀捅進一個傷兵的胸口,拔出來,再捅進下一個的身體。每插一刀,他心裏就痛一下,每插一刀,他就覺得自己把自己殺死了一次。

“啊――嗚――啊――嗚嗚!”長號聲越傳越遠,幾個臨近的院落裏都有士兵跟著號叫了起來。更遠的地方,睡夢中驚醒的蒙古武士翻身下床,扯著嗓子跟著呼號。

“乒、乒!”絕望的呐喊聲裏,突然傳出了幾聲不和諧的聲響,突然,又是幾聲。緊接著,一些嘈雜的叫嚷聲從狼號聲裏透了出來,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

“怎麼回事情!”達春抬起頭,伸手摸了一把臉上的淚和血,瞪著血紅的眼睛問。

“不,不知道!”親兵吉亞狼狽地答應一聲,擦幹臉上的淚,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正在對自己族人進行屠殺的士兵們都停下了腳步,呆滯的目光看向嘈雜聲傳來的方向。那是城市正東,有幾股濃煙從那邊冒起來,直衝雲霄。

“整隊,整隊!”被達春揍得鼻青臉腫的百夫長第一個反應過來,衝著下屬大聲喊。士兵們提著帶血的刀,紛紛跑到他的周圍。再沒人顧得上送自己人上路了,躺在地上等死的重傷號們咧了咧嘴巴,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在哭。

“報,報告大帥,東邊,東邊,造反了!”親兵吉亞跌跌撞撞跑了進來,聲嘶力竭地喊道。

“誰造反?炮聲是怎麼回事!”達春被這個笨蛋親兵氣得火冒三丈,拎著對方的脖子問道。

“大帥,探馬赤軍造反,打開了東門,破虜軍,破虜軍從東門殺進來了。東牆,東牆易手!”親兵烏恩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彙報。

“什麼?”達春扔掉吉亞,身體晃了晃,向旁邊倒去,幾個侍衛趕緊上前,緊緊將其抱住。

“大帥,趕緊組織人馬出城,趁亂向北衝,否則,大夥全得死!”百夫長衝上前建議道,說完,丟下達春,帶著自己的百人隊衝出了院子。

“大帥有令,放棄樂安,向北衝擊!”有人在街道上大聲呼喊,收攏著從各個院落衝出來的亂軍,向北跑去。

“是額爾德木圖將軍,是額爾德木圖將軍,大帥,趕快上馬!”親兵烏恩搶來一匹戰馬,拉到達春麵前。額爾德木圖將軍擅長收攏殘兵,有他在,大夥就有活著的希望。

“你們走吧,結束了!”達春不理睬自己的親兵,蹣跚著,走到了堆滿傷兵屍體的土坑旁。一切都結束了。破虜軍的火炮夜裏打不準,如果按昨天的計劃在今天夜間突圍,跟在第二線的額爾德木圖等人還有機會衝出去。如今探馬赤軍造反,周圍的民軍已經殺了上來。光天化日之下,誰還有本事可逃?

“大帥,趕快逃吧!”烏恩和吉亞兩個親兵不管此刻達春心裏有多沮喪,從屍體上剝下一件破破爛爛的上衣,手忙腳亂向達春頭上套。

“逃,你們叫本帥逃哪去!”達春執拗地掙脫開親兵的控製,大聲質問。

“逃到……”向來聰明的親兵烏恩楞住了,是啊,逃到哪裏呢,突圍失敗,全軍盡喪,達春作為大軍統帥,天下哪裏還有其容身之地呢。

“向北,逃,逃回老家去!”親兵吉亞心裏沒那麼多彎彎,大聲說道。如果達春不肯逃,作為親兵的他隻能守在達春身邊直到戰死。這太不合算了,他還不到二十幾,人生剛剛有了個開頭。

“對,逃回草原去,以後再也不回來!”烏恩靈機一動,順著吉亞的話勸諫。他理解達春此刻心中的絕望,所以隻能用遙遠的故鄉來激勵對方。

“回草原去?”達春的渾濁的眼睛重新燃起幾分神彩,草原,好像很遙遠的地方,他已經忘記了那裏是什麼樣子。

兩個親兵互相使了個眼色,強行將達春架上戰馬。三人首尾相接,互相照應著衝進亂軍中。街道上,蒙古兵全亂了,沒頭蒼蠅般到處亂撞。而胳膊上纏著紅布的探馬赤軍士兵則幾十個一夥,躲在房屋後,大樹下不斷向蒙古武士射出致命的冷箭。高處的城牆上,則有大隊的“亂匪”和零星的破虜軍士兵跑動,廝殺。他們據高臨下,手裏的弓箭、鋼弩專門向穿著武將服色的武士身上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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