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亞哭叫著,舉著火把跟在了達春身後。群群野狗衝到河邊,畏懼地看著走向江水獵物,不知道是否該繼續追擊。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幾十道身影,高舉著火把,衝到了狗群近前。當先的騎手拋出幾點火星,轟地一聲,野狗被放倒了一大片。

“噢――嗚――嗚!”受驚的野狗發出陣陣慘號,搖著尾巴逃散開去。

“手雷!”到了此時,吉亞不知道該為自己的命運慶幸還是悲哀。火把下,他看到了一身身銀亮的鎧甲。是破虜軍鐵騎,他們沿著江畔掃蕩了過來。

還沒等吉亞從驚詫中長大嘴巴,一個身材單薄的騎手縱馬跳入了江水,馬背上,那個手舉火把的騎手大聲喊著:“爹,不要著急,快些上岸!”

“塔娜!”達春迷惑地喊道。驚詫地看著已經離開軍營多日的女兒塔娜穿著一身破虜軍鎧甲,直衝到他的身邊。

“你怎麼在這裏?”達春驚訝地問。難道女兒又被破虜軍劫持了?可被劫持了,怎麼會給她戰馬?還有武器?

“這不是說話的時候,趕快上岸,我送你找渡口過江!”塔娜緊張地喊道,伸手拉住達春的胳膊,就把他向馬背上扯

江畔,幾個破虜軍騎兵猶豫著,不知道是否該讓出一條路來。為首的士兵欲出麵阻攔,隻聽見塔娜厲聲大喊:“林將軍那裏,我自會交代。我爹已經是個提不動刀了老頭子,難道破虜軍空有仁義之名,連老人也不放過麼?”

幾個騎兵被問得楞住了,他們屬於林琦的獨立旅,平素軍紀嚴明,尊老愛幼。但蒙古人的老人算不算在被尊敬範圍內,大夥一時繞不過這個彎來。

塔娜跳下馬,將達春扶上馬背,拉著韁繩,順著水淺的地方斜著走。她心裏知道此刻自己是靠著口舌之利繞住了這些樸實的漢人士兵,待會兒大夥醒悟過來,絕對不會放自己的父親遠遁。

才走出十幾步,戰馬又立在了水裏。塔娜抬起頭,看見林琦白馬銀盔,擋在了自己麵前。槍尖處寒光閃爍,映亮父親上下滾動的喉結。

“達春大帥,林某在贛江邊等你多日了!”白馬將軍林琦話語如江水般寒。

“他是我爹!”塔娜放下韁繩,張開雙臂,擠到了林琦馬前。

“我知道!”林琦淡淡地回了一句,槍尖依舊點在達春的喉嚨上。

“他已經老了!他已經沒一兵,不,隻剩下一個親兵了!”塔娜帶著哭腔喊,跳起來,欲去抓林琦的馬韁繩,卻被林琦帶馬輕巧地避開了。幾個破虜軍士兵縱馬而來,將達春圍在了隊伍中間。

“我知道他是你父親。你父親也知道我是誰!帶她下去!”林琦的眉頭不自然的皺了一下,聲音依然那麼冰冷。

西門彪跳下馬背,將塔娜拉到一邊。絕望的塔娜哭叫著,用力去抓西門彪的雙手,卻絲毫奈何不了那雙有力的臂膀。

“放下我女兒!”達春氣憤地喊了一句,雖然已經落入陷阱,他依然像一頭暴怒的獅子。

西門彪咧了一下嘴,把塔娜丟在了騎兵們中間。幾個騎兵用戰馬圍成圈子,阻擋著塔娜繼續向林琦靠近。白馬將軍林琦雙手擎槍,眼神中閃動著遲疑。

達春看了看女兒,再看看林琦,好像明白了些什麼,笑了笑,說道:“是林琦將軍吧,久仰大名了!小女不懂事,近來給你添麻煩了!”

林琦慢慢地放低了銀槍,點點頭,應道:“令愛在路上再度為我所截,沿途不安全,我就沒放她北返。將軍戎馬半生,也該放下屠刀,好好歇一歇了!”

“我明白,本帥想跟女兒說幾句話,不知道將軍可否答應!”達春用挑剔的眼光掃視了林琦一遍,然後,低聲問道。

林琦輕輕抬了抬槍,騎兵們讓開一條路,放塔娜過來。達春笑著看著女兒走近,拉過她的手,說道:“林將軍是個豪傑,你跟了他,也不算辱沒。隻是漢人規矩多,今後你要多注意些。咱們蒙古人嫁出去的女兒便是夫家的人,即便在夫家受了委屈,家族也不能替她出頭。若是家族與夫家起了衝突,按咱蒙古族規矩,出了門的女兒要站在丈夫馬前,替他持盾遞箭,而不是站在戰場中間拖雙方後腿!”

所有人都楞住了,誰也沒想到死到臨頭的達春居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被父親拉住的塔娜泣不成聲,淚汪汪的雙眼看向林琦,卻看到心上人早已將頭偏向了遠方。

“去吧!孩子!”達春掰轉塔娜的身體,衝著林琦的方向推了一把。還沒等女兒穩住身體,達春的手一抬,抓住了林琦的銀槍。

“啊!”猛然感到了槍尖上傳來的壓力,林琦的手本能地向後撤了撤,然後,微微一用力,順勢刺了下去。

“噗!”血光四濺,達春的身體晃了晃,栽下戰馬。被火把照亮的江水瞬間被染得殷紅,達春手在水裏抓了抓,仿佛放不下什麼,又鬆了鬆,登時氣絕。

“爹!”塔娜抱著自己的父親哭叫道。聲嘶力竭地喊了幾聲後,發現父親已經沒了生機,放下屍體,拉出馬刀,徑直向林琦砍去。

“叮!”林琦的槍身輕掃,打在了馬刀的側麵。塔娜捏拿不住,馬刀脫手而出。西門彪等人見到此景,知道無法幫忙,悄悄地向岸邊退去。

塔娜穿過人群,瘋跑數步,揀回馬刀,再次衝向林琦。一邊亂砍,一邊喊道:“你殺了我爹,他已經沒有一兵一卒。他已經是個老人,你連老人也殺,與他有什麼分別!”

林琦的銀槍動了動,馬刀再次落水。緊接著,塔娜揀回馬刀,再次衝上:“姓林的,你最好把我也殺了,否則,我一定會回來報仇!”

“如果我到了草原上,做了你父親和你父親同樣的事,你自然可以替族人找我報仇。但是在江南,任何蒙古人都沒有資格提‘報仇’二字!”林琦又一次將塔娜的長刀磕飛,冷冷地說道。

塔娜楞住了,忽然間喪失了揀刀的勇氣。跌跌撞撞地走到父親屍體邊,放聲大哭。

“唉!”在岸邊把一切看在眼裏的西門彪忍不住長長地歎了口氣。林琦今晚一槍刺下,恐怕一生都要為此付出代價。可蒙古人和漢人的恩怨糾葛,又怎是幾句愛恨說得完。林琦今晚說得好,如果破虜軍到了草原,做了蒙古人在江南做過的同樣事情,蒙古人自然有資格替族人複仇。

而這個年代,死在江南大地上的蒙古人,卻永遠沒有報仇的資格。

江風呼嘯著刮了起來,帶著沉沉的水流聲在兩岸激蕩。重重風聲與水聲之間,低低的哭泣越傳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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