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達春吃了一驚,夢中嚇出的冷汗順著臉上淌了下來,擦了把頭上的冷汗,大聲命令:“把馬韁繩拴在一起,把讓戰馬受驚。把附近能點燃的東西全點起來,牲畜怕火!”

額爾德木圖楞了一下,回頭看看達春,發現他的眼神已經恢複了寧靜。知道大帥這時不是亂命,趕緊命令驚惶失措的武士們照辦。幾個武士仗著膽子去拉戰馬,卻不料有匹受了驚的戰馬誤解了主人的意思,以為武士欲殺馬喂狼。抬起前蹄,踢翻武士,嘶鳴著向狼群衝去。

一馬受驚,其他戰馬跟著狂奔,百餘匹馬排成一條長隊隊,從狼群中一衝而過。吃人吃慣了的禽獸不願喪身於馬蹄下,咆哮著讓開一條路。待最後一匹戰馬衝過,立刻又衝上前,堵住了缺口。

“好像,好像是狗,野狗!”達春的親兵烏恩哆嗦著說道。剛才在戰馬受驚的時候,他試圖去拉自己的坐騎,結果差點被坐騎拖進狼群。亡命回逃的路上,砍翻了一頭野獸,從尾巴和耳朵的特征分辯出了野狗和野狼的不同。

“胡說,是野狼,不是野狗。野狼怕火,大家把能砍的樹都砍倒,做成火把。待會兒從小溪上衝過去!畜生追人全靠鼻子,過了水,它們就聞不到氣味了!”達春大聲嗬斥道。

危急時刻,他又恢複了幾分大軍主帥的本色。明知道烏恩對獸群的判斷可能是對的,亦強行把事實掩蓋了過去。野狼怕火,所以大家結伴突圍,活命的希望還很大。如果是野狗群,那就有些困難了。江南的野狗早先都是家狗,大軍鎮壓宋人,把人煙稠密的村落殺成了白地,喪了家的狗兒們才吃著昔日主人的屍體回歸了原野。這種野狗群在大元滅金時也出現過,對火不像其他野獸那樣懼怕,相反,狗群還喜歡跟著火把行動。在凶殘程度上,品嚐過人類血肉的狗群比狼群有過之而無不及,並且在狩獵時個體之間的配合遠遠超過了狼群。

草原上長大,自幼與狗為伴的武士們能分辯出狼與狗的區別,達春掩飾的話根本起不到任何鼓舞士氣的效果。此地距離江西重鎮清江不到二十裏,清江城東臨贛水,交通便利,曾經為一時繁華之所。而距離城市如此近的地方已經成了野狗的樂窩,可見當年大軍南下時到底殺了多少漢人。蒙古武士們瞬間記起了自己製造的殺孽,知道報應到了,一個個哆嗦著,在身邊尋找可以點火之物。有人受不了精神壓力,狂喊著衝進了狗群,彎刀才揮舞了幾下,就落在了地上。彎刀的主人也在那一瞬間被野狗撕成了碎片。

“有弓箭的留下斷後,跟本帥用火箭阻擊狼群。額爾德木圖帶著其餘眾人頭前探路,從溪水上趟過去!”關鍵時刻,達春根本不為狗群中傳來的咆哮聲所動,沉聲命令。

“大帥,末將願留下阻擊!”額爾德木圖大聲說道。他不敢接這道將令,達春的意思他全明白。所謂探路,其實是讓他先行逃走。所謂阻擊,則根本沒有生還的希望。

“你走吧,記得把咱們寫的東西交給丞相!”達春笑了笑,吩咐。那一瞬間,他眼中又恢複了往日縱馬橫刀的神彩,仿佛一夢之間了悟過人生般,淡然道:“死在我手上的人太多了,回到北方,長生天也不會放過我!”

“大帥,此敗乃因文賊乒器太利,非大帥之過!”額爾德木圖以為達春還在為丟光士卒而內疚,大聲安慰。

“你走吧,記得把咱們寫的東西交給丞相。如果可能,勸丞相一句,南下後,殺戮不要太重…….”達春轉過頭,目光投向黑夜中那一雙雙綠色的眼睛,不再多說一個字。

額爾德木圖歎了口氣,安排麾下士卒抓緊時間準備火把。逃亡路上,武士們的武器基本丟盡,此時帶著騎弓的不過十幾人。十幾個人中間,還有大半不願意留下擔任阻擊。對於那些臨戰退縮者,達春平生第一次表現了容忍,命令額爾德木圖把他們編入突圍隊伍。

野狗群越聚越大,星星點點的,已經數千雙眼睛圍著火堆徘徊。達春衝著額爾德木圖點點頭,伸臂拉開了手裏的角弓。

“騰!”羽箭帶著火苗,流星一樣射進了野狗群裏。越迫越近的野狗嚇了一跳,互相擁擠著,向後退去。就在這一霎那,額爾德木圖伸手點燃了路邊的野草,然後,一手高舉火把,一手揮舞彎刀,帶著大隊人馬向山溪衝去。山溪一側迂回的幾隻野狗猝不及防,被額爾德木圖當頭砍為兩段.

“射箭,射箭,把能點著的東西都點著了!”達春大聲命令道,雙手不停,把身邊的纏了布條的火箭一支接一支射了出去。

騎弓射程沒有步弓遠,達春的氣力也沒恢複過來,火箭在達春麵前五十步左右落成一個扇麵。留下阻擊的蒙古武士順著達春指引的目標,把火箭,點燃的樹枝,亂紛紛地射了出去。一些長得過高的野草被引燃,發出了滾滾濃煙。煙火中,大隊的野狗東竄西跳。

看著野狗群狼狽的樣子,達春哈哈大笑,把最後幾支羽箭射出後,帶著斷後的武士奔向了山溪。

溪水很淺,最深處不過膝蓋。死裏逃生的武士跟在達春身後,趟過溪水,亡命奔逃。在他們身背後,野狗群咆哮著,繞過火場,撲向溪流。

有人被樹枝絆倒,摔在在地上,達春停住腳步欲扶他起身,卻看到無數雙綠色的眼睛從山溪邊衝來。

“大帥先走!”黑暗中傳來親兵烏恩的聲音,一個身影從地上跳起來,跌跌撞撞地向西方跑去,身後,一連串綠色的“燈籠”追逐著他的腳步向西,向西。

達春看得肝膽欲裂,轉過身體亡命奔逃。此刻他心裏已經沒有了任何想法,不葬身野狗之口成了人生唯一目標。

不斷有人掉隊,然後,轉身奔向了其他方位。野狗的咆哮聲和武士的慘叫聲成了這個夜晚的主旋律。達春沒命的跑著,不知道方向,不知道時間,也不知道跑了多遠。終於,除了身後的犬吠聲外,他又聽見了流水聲。

水聲如雷,一條大江橫在了麵前。黑漆漆的江麵不知道有多寬,也不知道渡口在哪裏。達春慘笑著,扔掉了早已熄滅的火把,雙手握緊了刀柄。

“大帥,大帥,咱們不能死!”親兵吉亞哭叫道,所有人都跑散了,可能死於狗口,也可能逃出了生天。此刻的江畔隻剩下他和達春兩個。混亂中,他丟棄了自己的刀,手中卻緊緊著一個火折子,拚命地在江邊尋找可以引火之物。

“給你!”達春彎腰將自己丟棄的火把揀起來,塞到吉亞手上。“點著他,向水裏走,走到齊胸的地方,扔掉火把向對岸遊。這條江水流急,狗群未必敢下水!”

“大帥,我,我不會遊泳啊!”吉亞大哭道。江水湍急,野狗不敢遊。不會水的人照樣得淹死!

“那咱們爺兩個就葬在江中吧,比死無全屍好一些!”達春想了想,扔掉了彎刀。轉身走向江水,“我也不會遊泳,咱們殺了那麼多宋人,欠債還錢,不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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