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將軍待人寬厚,但性子略嫌粗疏。張將軍果斷剛毅,但不擅長出奇製勝。曾賊狡詐陰險,剛好與他們奇正互補。”黎貴達埋首於情報堆中,一時沒留心忽必烈說話的語氣,解釋了幾句後,繼續分析道:“臣在賊處時,曾見其於邵武設軍校、指揮學院和政務學院各一所,如今曆時四年多,其中學子必有堪用者。文賊以國家之說教導他們四載,剛好提拔起來彌補曾、劉等人留下的空缺!”

“黎將軍太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了吧!”完澤實在忍受不了黎貴達繼續為殘宋唱讚歌的行為,在一旁冷笑著質問。

“臣不敢!”黎貴達不理睬完澤,反而對著忽必烈深施一禮,“陛下有所問,應之以實是人臣的本分。臣雖與文賊有仇,卻不敢把他的力量說小了,蒙蔽陛下視聽!”

“完澤,休得無禮!”忽必烈借痛斥完澤來向黎貴達表示歉意。方才他也對黎貴達的話感到十分不滿,照此人描述,眼下文賊的大都督府簡直就像他們賴以致勝的破虜弓般精密,哪個零件壞了,再換上一個新的,照樣可以發揮威力。

這樣的情況可能麼,忽必烈根本不相信。以他的親身經曆來看,內亂對一個國家的傷害遠遠大於外戰。一旦君臣不能同一種語調說話,國家就處於了癱瘓的邊緣,根本不可能凝聚起全部力量應對外敵。

但他又不得不承認黎貴達說得有一定道理,文天祥注重人才培養,沒出邵武之前就開始設立學校來培養後備人才。與曾、劉、陳、杜等老將相比,後人經驗不足,但對文天祥的意誌了解更透徹,執行他的命令也更果斷。在這個時刻勇於提拔新銳,的確可以把泉州事件給大都督府帶來的損失降到最低。

“可惜他不是朕的丞相!”忽必烈輕歎了一聲,見黎貴達不再繼續說話,換了種鼓勵的口氣問道:“卿之言令人茅塞頓開,接著呢?曾賊到了江西後,伯顏有取勝之機麼?”

“伯顏丞相用兵能力遠在三人之上!”黎貴達也意識到江西和江南西路的區別,趕緊把立場轉換到自己人一邊,“論及用正,用奇,敵將加在一起亦不是伯顏丞相的對手。況且趙氏威信掃地後,江南西路的流寇未必都與破虜軍同心,伯顏將軍以重兵威之,以高官厚祿結之,必可尋機突破鄒賊防線!屆時,雄關、高山皆不可持,雙方拚得就是誰應變快,誰的士卒多,調動迅速了!”

“嗯!”忽必烈低低應了一聲,黎貴達這句話說到了點子上。伯顏一番計策雖然對文賊的破虜軍和大杜督府效果不明顯,但對趙氏的打擊是巨大的。先有了謝太後等人投降,再有趙孟頫為大元歌功頌德,接著再唱一折小皇帝謀害功臣的戲文出來,那些本來就有“皇帝輪流做的”想法的山賊草寇們恐怕早把趙氏招牌踩到了腳底下。而眼下在江西,山賊流寇的兵馬是破虜軍的五倍,他們若是先被伯顏打散,破虜軍戰鬥力再強,也獨木難支了。

想到這,忽必烈終於覺得心裏有些寬慰。幾十名細作沒白死,伯顏的計策也沒落空。看看天色將晚,就命人準備烈酒、烤羊背、奶豆腐、炒米、黃油等物,賜黎貴達於自己一同進膳。

與大汗一起喝酒吃肉,對於蒙古武將來說也是個難得的恩寵。漢臣之中黎貴達追隨忽必烈最晚,卻已經跟著大汗吃過兩次飯了,不得不說是忽必烈對他青眼有加。但黎貴達自己卻受不了半生不熟的味道,叩頭謝恩過後,草草嚼了兩片女奴撕來的脊條,便打算告辭回營。剛剛伸直了脊背,又聽忽必烈笑著問:“黎將軍依然受不了這羊肉味道麼?這可是當年的幼羊,滋補好過魚翅燕窩的,朕已近古稀,耳不朧,眼不花,全憑了此物!”

黎貴達知道忽必烈沒有騙他,也知道蒙古人的食譜雖然粗陋,但無論添肚子還是養身的功效都遠遠超過江南大菜。況且在這行軍途中,哪裏有可能找到做江南美食的材料!但是,順著羊骨頭流出來的血津依舊讓他極不適應,強壓住胃腸翻滾的感覺,他喃喃地回答“臣,臣不敢!臣隻是,呃…….”

“哈哈哈哈!”忽必烈被黎貴達難過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接過女奴遞來的絲巾抹了下嘴巴,笑著叮囑:“黎將軍,朕還準備要你入蒙古籍呢。你披了蒙古戰袍卻生了幅江南胃腸可不像話。你下去吧,平時記得多喝些奶茶,多吃些羊肉,少放些香料就好了。來人,賜黎將軍五十隻肥羊,讓他路上慢慢吃!”

“謝陛下!”黎貴達再次謝恩,倒退著爬下了禦輦。天色已經晚了,夜幕中,高大的禦輦就像座山一樣,被數匹挽馬拉著駛向南方。馬蹄踏爛的草地上,留下了兩道深深的車轍。

“我真的希望江麵遍地膻腥麼?”黎貴達聞著呼吸間的羊膻味問自己。沒人能給他答案,曠野中,無數旌旗遙遙地指向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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