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來,北元將士們深切體會到了“死守”兩個字的含義。這並不像他們所熟悉那種宋軍習慣的隻守不攻,而是防守的一方硬生生拖著攻擊方一起去死。

“守軍損失甚大!”幾乎每個蒙古武將都能得出如是結論。站在奉新城頭上的那些宋人根本不是打仗的料子,連麵對刀箭時閃避藏身的動作都不利落,對於以戰鬥為謀生手段的蒙古武士而言,他們簡直就是待宰的羔羊。但這並不意味著攻擊方能占到多少便宜,鄒洬最擅長的戰術就是死守,在他的指揮下,宋人頑強的戰鬥意誌和堅固的城牆相得宜彰,再加上隱藏在城牆後犀利的火器,讓攻擊方在殺死每一個宋人時,付出兩到三倍的代價。

此番南下的多是百戰老兵,蒙古族戰士中的精華。伯顏丞相當然舍不得把本族精華盡數浪費在一個彈丸小城下。於是,在強攻了幾次未果後,參加攻城的士卒就從蒙古人換成了漢人、金人和西夏人,而那些武裝到牙齒的蒙古武士,則端著弓箭和長刀於稍遠處督戰,遇到攻擊順利時抽冷子上去占點便宜,一旦新附軍和探馬赤軍敗退下來,他們就將刀口轉向逃得最快的幾個奴隸兵,借他們的人頭來嚴肅戰場紀律。

必須保持對奉新城的壓力,隻有這樣格根將軍所率領的奇兵才有機會在其他方向找到整條防線的漏洞。所以,即使明知道一時突破不了眼前這座青灰色泛著冷光的城市,每天例行的進攻依然要繼續下去。

“嗖、嗖、嗖!”幾十支羽箭迎麵射到,將剛剛潰退回來的新附軍和漢軍被射翻一片。剩下的兩千多奴隸兵隊伍如潮水遇到礁石般停滯住,猛然間發出一聲絕望的呐喊,轉身又衝向了奉新城。

“抬雲梯,抬雲梯!”千夫長畢力格扯著嗓子大喊,“推幾輛撞車來,再上一個千人隊。衝上城頭的一律賞羊二十頭,土地百畝。無命令後撤者就地格殺!”

“……無命令後撤者就地格殺!”大嗓子傳令兵將命令翻譯成漢語喊了出來,策動戰馬,在對方鋼弩射程外的地方往來奔馳。三一群、五一夥,抬著雲梯,排成鬆散隊形攻城的各族炮灰們抬起頭,給了他茫然的一瞥,然後低頭繼續向前跑,高額的賞金沒激起任何人的勇氣。

城下的土都變成紅色了,誰也沒見有人活著拿到賞錢。大夥都不傻,眼下這種形勢不求別的,但求衝鋒時別衝得最靠前或隊形太密集,被城頭的鋼弩和火炮招呼到。後撤時也別跑得太快,撞到督戰隊的刀口上也就知足。伯顏訂得賞金的確高,但賞金再高也得有命去花,對不?

“丞相大人有令……”傳令兵發覺到炮灰們士氣不振,停下來,換了種說法喊道。鼓舞士氣的說辭剛剛開了個頭,隻聽耳畔一聲風響,緊接著,他全身的力氣瞬間被抽幹了,眉毛和鼻梁骨之間出現了一支狼牙箭,順著箭杆上的血槽、紅的,白的,噴泉般冒了出來。

傳令兵的屍體晃了晃,落馬。周圍的探馬赤軍、漢軍和新附軍們立刻趴在了地上。恐慌的感覺瞬間傳遍全軍,整個攻擊隊伍出現了停滯。

刹那間,城牆上站起數百名弓箭手,狼牙箭、鋼弩,雨點般射下來。靠城牆最近的數十名奴隸兵像被雹子砸過的麥子一樣倒了下去,後排的奴隸兵見勢不妙,扔掉雲梯,拋棄衝車,發了瘋般往回跑。

畢力格毫不猶豫地派出了督戰隊,最近一個月來,被伯顏強行調往前線的新附軍有十幾萬,本來大軍的糧草供應就緊張,這些人要是不消耗掉,還得多吃蒙古軍的糧食。

兩百餘名蒙古武士策馬迎住潰軍,人砍馬踢,用血將隊形穩住。已經喪了膽子的新附軍嚎啕大哭,不敢再向本陣逃竄,卻打死也不肯邁動雙腿靠近城牆。在連續斬殺了二十幾個士兵依然無法驅之上前後,千夫長畢力格發了慈悲,命人將這夥潰卒們帶下去吃飯。點手又喚來一名新附軍萬戶,讓他換另一批炮灰繼續攻擊。

“畢,畢,畢將軍!”新附軍萬戶夏平江結結巴巴地說道,“卑,卑職有,有個建議,不知道當,當不當講!”

他老將軍夏貴的一個遠方侄孫,當年隨著夏貴帶領二十萬宋軍向蒙古人投誠,背負著一身罵名換了個統軍萬戶的職位。一個月下來,夏平江眼看著自己麾下的兩萬新附軍快被消耗盡了,不覺心裏有些著急。

“怎麼,夏將軍,難道你失去將者之勇了麼?”畢力格身後,高麗通譯金正男陰沉著臉問。

與達春麾下的蒙古軍將士不同,伯顏麾下的將領很少有人會說漢語,所以他們與新附軍、漢軍將領之間溝通需要經過通譯。而對新附軍將領而言,高麗通譯那關最為難過。這些狗仗人勢的家夥又貪又狠,一旦伺候不周,往往沒等蒙古武將說什麼話就率先翻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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