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兵伐謀,就在鄒洬與達春彼此試探著為對方布置陷阱的時候,距離襄陽三百裏外的馬鐙山,一群小人物悄悄地聚集在一起,打起了元軍糧草的主意。

這一帶本來就亂,石穴寨,王子寨、牯山寨、十幾個山寨遙遙相望。大的匪幫有二十餘家,小的匪幫多如牛毛。北元南下的時候,曾經把山賊們招安過一陣子。但是忽必烈君臣很快反悔,答應好的官職、俸祿和軍餉都沒到位,並且把前去接受招安的頭領砍了腦袋。江湖豪傑們發現上了當,索性再次拉杆子。

地方官員也曾盡心剿過幾次匪,奈何山區過於貧困,百姓們與響馬基本無法區分。收成好時,這一帶治安就逐漸好轉。收成差時,就有人上山為盜。當收成差到了搶無可搶的地步,響馬們又紛紛轉業,化整為零到光華、穀城一帶做乞丐和毛賊。

大元官吏們見土匪們成不了氣候,慢慢也懶散下去,任由山嶺間的馬賊自生自滅。間或有被劫的商旅前來申訴,官老爺們則使出連哄帶騙的慣用伎倆,和稀泥了事。馬鐙山四周的漢子們換了一茬又一茬,窮慣了,也被人歧視慣了。突然有一天聽說有大人物想請他們幫忙時,立刻受寵若驚,進而掂量起自己的身家來。

“要咱們出兵,可以,軍餉得文大人給發,不要紙鈔,不要銀子,統統折成鹽和米,每條漢子每年給米三,不,五石,鹽二,三斤,否則,大夥談都沒得談!”二十家公推的,見識最廣的總瓢把宋九拍打著桌子喊道。

嘴巴裏喊得聲音雖大,手掌拍桌子的聲音卻不響。聚義廳內的唯一的桌子是太祖南下年間的古物,前年大夥下山逃荒的時候,不小心被螞蟻蛀空了腿,如果用力過大,弄不好會立刻拍散了架子。

一拍兩散的口彩他可不希望出現,山上山下幾萬口子等著米下鍋。如果真的把宋使氣走了,老少爺們兒得活煮了他。但瘦死的老狼不能倒架,如果要價太便宜了,讓人懷疑自己的實力還不說,日後重新討價還價也不方便。

“米,我一粒沒有。韃子的軍糧馬上從老灌河上過,能不能讓老少爺們吃口飽飯,那得靠你們自己。鹽巴就在順陽鎮的碼頭上,整整五大船,每船六千斤雪花精鹽,北朝太子親手簽署的路引!”宋清濁笑眯眯地衝三山五嶽的豪傑們介紹自己的出價,說話的聲音慢慢抬高。

跟文天祥主動請纓北上聯絡各地豪傑,這是他的第二站。上個月在伏牛山,他已經聚攏豪傑們跟汝州的運糧隊打了一場,繳獲了幾萬斤糧草之外,順帶著摘了魯山縣縣令的人頭。聽伏牛山的瓢靶子杜萬年介紹,京兆、鄧州等地最近給伯顏湊了一批糧草,所以他又化妝成京城裏鹽商的管家,匆匆忙忙地趕到了馬蹬山下。

就如油裏邊濺入了一滴水,聚義廳裏轟地一下炸了鍋。不顧宋九爺的顏麵,大小頭領紛紛叫了起來。

“三萬斤鹽,我的媽呀,那可咋吃,把人醃成鹽巴核了!”

“多少,三萬,你聽清楚沒,不是跟韃子上次一樣吧,又糊弄咱們。上次咱們去領糧餉的人,半粒糧食沒回來,可是把腦袋掛在了城牆上!”

“吃不完咱們不會賣麼,人家說北元太子親自簽的路引!”

“他是宋官,太子怎麼給他簽路引,到底誰在打誰啊!”

“…….”

年久失修的聚義廳不禁吵鬧,眾人的說話聲一大,明瓦下就有土如胡椒粉般嗖嗖下落。空氣裏立刻彌漫起了怪異的朽木味,把嘈雜聲嗆回嗓子裏。

“宋,宋軍師,讓,咳咳,讓您見笑了!”老當家宋九尷尬拍打著頭巾,把宋清濁請到了大殿外。漫天要價,是大夥在接見宋清濁之前商量好了的妙棋,隻是宋九爺根本沒料到,對方先扔下自己一個大訂單砸爛了自己鐵算盤。三萬斤精鹽,按每個義勇三斤鹽的傭金算,山寨得湊出一萬人馬幫宋清濁做了這筆買賣。馬鐙山附近各寨若真能湊出一萬可戰之兵,眾寨主們爺們也不至於窮得全打光棍了。

大小寨主們見宋九與南方來的“老客”出了聚義廳,趕緊拍拍身上的土跟了出來。這筆買賣到底有多大,頭領們可得聽清楚了。免得宋九那老小子起了黑心,吞了大夥應得的那份紅利。

“也好,頂著太陽說話,大夥心裏亮堂!”宋清濁不丁不八在堂前一站,盡量學著江湖口吻向山寨頭領們許諾:“三萬斤雪花精鹽,隻是定金。路引是咱們的人花高價在京城裏買出來的,諸位吃不完,可以運到周圍去賣。船艙底下還有二十副翎根甲,五百張角弓,二百把斷寇刃,明個晌午就能運到山下,算是文丞相給大家的見麵禮兒。至於諸位當家還有什麼要求,盡管提出來,咱們買賣成不成,交情永在!”

眾頭領又是嗡地一聲,亂了陣腳。翎根甲、斷寇刃、還有四年馴製才能出庫的角弓,這可是地方新附軍都未必用得起的好家夥。文丞相算是給足了大夥麵子,大夥照理說不能不識抬舉。可截殺糧隊的事情畢竟不是攔幾個小商小販,一旦把官府惹毛了,大夥的老巢就有危險。河北那邊有事實明擺著,元軍南下,不打破虜軍,先拿造反的山賊們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