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半個時辰,馬鐙山各寨豪傑們就殺散了先前他們不敢輕易招惹的官軍。大刀、長槍、弓箭,各種繳獲來的軍械堆了一河灘。泥窪中,還有喪了膽的新附軍士兵,哭著喊著請求饒恕。

“這票買賣幹大了,虧了宋軍師計策妙。今晚回去,咱們擺流水宴,挨個給軍師敬酒!”望著河道內一船船散發著香味的糧食,老當家宋九樂得下巴幾乎掉進了水裏。

“是老當家布置得當。那些俘虜還是放了吧,殺了他們壞大夥的名頭!”宋清濁看了一眼圍在河灘邊磨刀霍霍的眾響馬,不忍地勸道。

“那是,咱現在是仁義之師,不能給文丞相臉上抹黑!”宋九笑著捋了捋被血染得通紅得胡子,對著身邊幾個寨主吩咐,“問問那幫兔崽子,願意留下來入夥的一律歡迎加入,不願意入夥的,脫下鎧甲,自管走。爺們隨時歡迎他們回來尋仇!”

幾個寨主平素被宋九說話的語氣弄得一愣,他們本與宋九互不統屬,大夥此番隻是臨時聚在一起做“活”,事了後各回各寨。可今天看宋九如今這模樣,分明把眾人都當成了自己的屬下。

“快去啊,楞著幹什麼?難道看船上糧食多,唬花了眼不成!”宋九向宋清濁身邊一站,狐假虎威地喝道。

“尊令!”周子玉拱了拱手,先跑了下去。以前各山寨各自為戰的時候,可沒攬過這麼大的買賣。有第一次,今後就有第二次。與其看著大夥為頭把交椅起爭執,不如趁著文丞相的使節在,把名分先定下來。

“是,得令了!”其他幾個寨主學著戲台上看來的姿勢,叉手施禮。心中暗自罵道:“今天看在外人麵上,不和你老東西計較。你們一筆寫不出兩個宋字,老子把自己該分那一分糧食領到手,拍屁股回家當富豪去!誰跟你繼續幹掉腦袋的勾當!”

以往山賊們做“買賣”,對俘虜要麼視作肉票等其家人來贖,要麼一刀剁了了事。馬鐙山各寨窮,自己的糧食還不夠吃,沒理由養活一夥潛在的不安定分子。但現在有了足夠的糧食,擴充實力就成了寨主們不約而同的想法。被俘的新附軍將士足有一千多人,在各寨主的“好言相勸”下,一個不落地都“主動”入了夥,與老寨丁們掩埋了死者,抬起了傷號,押著糧船,浩浩蕩蕩地向老營走。

守在各寨老營的婦孺們早就得了信兒,船一靠岸,立刻端著口袋、簸萁、大鬥小升蜂擁而上。一時間,馬鐙山前狹窄的河灘擠了個滿滿,後麵還有性子急的,幹脆跳進水裏向糧船邊遊。

“這麼多人,要是都歸攏在我的寨子裏……,然後把眼前這個王爺維護好了,文大人說將來誰人多,誰能打誰做官。俺宋家……,唉,趙大人早來幾年就好了,小五子不會餓死,全家就他長得有官人模樣!”宋九爺自顧做著白日夢,渾然不見百姓們已經為了分糧的先後次序開始動拳頭。

“老當家,這樣下去早晚會出人命。要是元軍趁亂來襲,咱們肯定吃大虧!”宋清濁輕輕拉了拉老宋九的胳膊,低聲提醒。

“唉,唉,是這麼個理兒。楊老三哪,你帶著本寨的弟兄守住十裏外的上遊。韓老六,去帶著你寨子裏的人圍住糧船,誰敢再向前擠,拿刀背給我抽。周子玉,你去找幾杆大稱來。其餘的老少爺們,先攏住自己寨子的人,不要向前擠。這麼多糧食,虧不了你們。咱們今兒當著大夥的麵,按先前各寨出人多少來分糧食。人頭份,多出的多分,少出的少分,誰也別喊冤!”老宋九在對未來的憧憬中緩過神,跳在石頭上大聲命令。

看在這麼多戰利品的份上,眾寨主痛快地聽從了他的安排。有人帶隊伍去上遊把風,有人負責維護秩序,有人上前收攏自己寨子裏的老幼,還有人瞪大了雙眼盯著,唯恐宋九在統計戰利品時假公濟私。人群慢慢恢複了秩序,臨時搭起的棧橋邊,空出好大一塊河灘來,周子玉帶著四十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抬著大稱,一稱一稱的量麻袋。

“這是軍糧,地方官隻敢多送,不敢虛報。您老找俘虜中官銜最大的問問總數,好過這麼一袋袋稱!”宋清濁站在老寨主身後,盡量壓低了聲音指點。

“對,是這麼個道理,誰敢欺騙伯顏,他可是大元丞相!”老宋九把大腿拍得啪啪直響,恍然大悟後,立刻有了計較。“來人,把那幾個當官的分散開,各自問口供。這撥糧草多少,還有多少是供他們路上嚼的,問清楚了回話。撒謊的那個,立刻殺了!”

眾寨主一聲答應,馬上去問俘虜口供。新附軍將領和士兵之間氣色差別很明顯,很快,幾個看上去相對白胖的,無論穿著士兵還是軍官的衣服,都被分頭押了下去。過了片刻,寨主們報來統計數字。各山寨紛紛派出自己的師爺、帳房,幾把算盤同時撥打,頃刻間就把各寨應得的糧草數算得明明白白。

“沒給軍師留一份?”宋九鐵青著臉,盯著前來回話的帳房問道。

“沒,沒,宋,宋軍師他隻一個人,先前說好了按人頭分!”帶頭的帳房先生紅著臉,嘟嘟囔囔地說道。他不是宋九寨子裏的人,所以也不怕宋九發火。隻是覺得自己這麼分的確虧了良心。宋清濁雖然是一個人,可大夥這趟做“買賣”的刀槍、弓箭和鎧甲是人家出的,預先支給寨丁們的餉鹽也是人家冒著風險運來的。

“混帳,你們這幫沒良心的,不是成心讓人看咱們笑話麼?沒軍師安排的計策,咱們哪敢動這批糧食?”周子玉衝上前,大聲斥責道。他看出來了,今後馬鐙山周圍的各寨子,肯定要唯宋九的馬首是瞻。趁這時機好好表現,說不定軍師大人會給自己爭取個二當家的大印。論年齡,宋九比自己大二十多歲,等把老家夥熬翹了辮子,這夥人馬就是他周子玉的。

“對,咱做人不能太貪,該給宋軍師分兩,不,該分兩成半給軍師。其他的才是大夥的!”幾個寨主咬著牙表態。宋清濁上山時就帶了十幾個侍衛,分他再多的糧食,他也沒本事帶走。口頭上的慷慨舉止,誰都能裝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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