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最佳選擇也許是撤軍,可一撤之後,也許再無掃蕩江南之機。忽必烈笑著,臉色越來越蒼涼。

目光掃視眾將,他厲聲命令:“明日起,給民壯和罪囚下發刀劍。強攻陳賊時,讓他們充當前鋒。蒙古軍隨其後,朕在蒙古軍後,漢軍之前。有後退者,殺無赦!”

“是!”眾將轟然以應。軍中乏糧,養不起民壯和罪囚,不如把他們先消耗掉。陳賊若向民壯開炮,則會背上千秋罵名。陳賊一旦手軟,清理幹淨了路上的鐵絲網和壕溝,將士們就可以直接把雲梯搭在城牆上。

“他們可都是陛下的子民!”黎貴達聽見自己的心在呐喊。忽必烈雄才大略,任人唯賢。忽必烈英明神武,堅毅果決。在他見過的帝王和權臣中,沒有一個人如忽必烈汗這般完美。但忽必烈汗僅僅是個帝王,一個為了自家天下可毀滅整個世界的帝王。

“一個帝王而已!”黎貴達猛然想起了在百丈嶺時,文天祥提起唐宗宋祖時大逆不道的一句話。那輕蔑的眼神,他傲然的姿態,至今還銘刻在他心裏。

五日後的一個黎明,守衛在觀濤堡的破虜軍將士看到了一個奇異的情景。數萬衣衫襤褸,動作僵硬的民壯,拎著簡易兵器,列隊向他們走了過來。一隊隊民壯後,忽必烈的羊毛大纛隨著海風舒卷。

“速去報告將軍!”守城的士兵們愕然失色。早聞聽忽必烈殘忍,卻沒想到他居然會驅趕自己的百姓來攻擊敵軍的防線。那些百姓是歸順了他多年的,不折不扣的大元子民。

“別開炮,別開炮,將軍馬上就上來!”城外壕溝,破虜軍低級士官大聲叫喊著,把一支支舉起的火槍壓下去。敵軍推進的速度很快,走在最前列的一批百姓已經進入了火銃和虎蹲炮的射程內。

當兩浙安撫使節李興將軍聞訊跑上城頭的時候,百姓已經靠近了鐵絲網。幾個身材相對壯實,看不清年紀的漢子舉起剛剛配發的刀,用力向鐵絲網剁去。

“篤!”,“篤!”“篤!”鋼刀下,堅韌的鐵絲網發出令人焦慮的震顫聲,終於無法承受這樣的重壓,崩為兩段。替元軍打頭陣的“肉盾”們楞了一下,沒想到自己還能活著,也不明白守軍為什麼對他們不放箭。推開捆綁鐵絲網的木樁,沿著缺口繼續向前。

“開炮!”李興大聲命令。

“將軍!”幾個炮手茫然地喊。鐵絲網前足足有三萬多人,他們不是士兵,甚至連最基本的作戰隊形都不會列。一場炮擊下去,足以讓其中半數以上的人喪命。

穿越第一道鐵絲網的各族百姓繼續向前,跨過了壕溝,走向第二道鐵絲網。沿途的鹿砦、木樁,被他們毫不猶豫地推開。身後邊是蒙古武士的利刃,此時的他們隻有一個選擇,向前,向前,繼續向前。

“開炮!”李興大聲命令,伸手奪過一杆火銃,對準了距離自己最近的百姓胸口。“如果陳將軍在,也會下同樣的令!”他低聲道,顫抖著手指扣動了扳機。

燧石快速旋轉,擦出一串淒厲的火花。槍口處火光閃動,二百步外,一個正在舉刀砍向鐵絲網的老者身體晃了晃,看看蒙古袍上那個彈孔,臉上露出幾分解脫之色,仰麵朝天倒下去。

“轟!”最前方的虎蹲小炮終於發出了轟鳴,密集的人群被衝出無數條血口子。血口子旁,驚惶失措的百姓四處亂衝,有的衝向兩翼,有的掉頭向後,還有人木然地繼續向前。

“射!”押陣的元將月赤徹兒毫不猶豫地下令。弓箭手拉滿彎弓,將後逃的百姓射倒在地。看看退路已無,百姓們再次湧向破虜軍陣地。

“開炮!”李興大聲命令。幾十門火炮同時發出怒吼,一部分砸向衝擊營壘的百姓。一部分砸向逼迫百姓攻城的元軍。

“開炮!”黎貴達麵目猙獰,親手扯動了重炮炮繩。這批火炮指向堡壘外的暗壕,那裏的破虜軍正在應付百姓們的衝擊,無法亦不能躲避從天而降的炮彈。至於失去準頭的炮彈會不會把自家百姓炸死,黎貴達不再去考慮。忽必烈是個魔鬼,而在數年前,他已經上了魔鬼之船。這個選擇一旦做出,永遠不可能回頭!

與此同時,觀濤堡兩翼,數個與主堡遙相呼應的小堡壘受到元軍衝擊。一波波百姓在北元士兵的逼迫下,潮水般衝向破虜軍的防線。

敵我雙方互射的炮火燒紅了半天天,百姓和士兵流下的鮮血則染紅了半個海。夏日的朝陽不忍觀看這人世間悲慘的一幕,躲在了雲層後,遲遲不肯探出頭來。

憤怒的火焰將天邊的烏雲燒得殷紅如血,火焰般的雲霞下,紅色的海水獵獵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