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蘇家有女愁思嫁
****最西邊是綿延高山,頂部常有積雪,每年開春回暖,山上化出的雪水便細細彙聚,變成沁涼清澈的溪流繼續東下,途經無數城莊,彙攏無數欲歸大海的河流,於是,溪流漸漸彙成大河,大河聚成大江,到最後一直融入東邊的大海。中遊靠近淮海一帶,卻獨有一支細細的河流自北而下蜿蜒流轉,滋潤了無數良田之後,緩緩流入清城,到了這裏依舊清澈,被鎮上的人叫做清河。
說來也怪,這清河從北邊大河中逆勢而行,幾乎繞了大半清城,最後隱入最南端的青峰,毫無蹤跡可循。
清河兩邊酒樓不少,有一處酒樓位置最佳,據傳這酒樓在京城也大有名頭,一樓大堂裏往往都是人滿為患,而視野更好的二樓卻比較清靜,隻因樓上都會設定個“最低消費”,常見清河的本地人哪有那閑心雅致多花錢去看條河,所以一般都是些外地走訪的方上樓,也因此保留了清靜,反而更受遊客們的青睞。
這日,卻又有兩人剛剛上樓落座,你一言我一句談論著清城的風景,“這清河景致果然不錯,雖說比不上江南水鄉那麼精致,但也別有風味。”
“風味?聽說那叫清樓的青樓才更有風味呢。”
說得正投入呢,正在隔壁桌上菜的小二一聽立刻就轉頭熱情道:“兩位客官,外地來的吧?”
“正要請教小二,這清城可有什麼好去處,或是聞名的玩意?”
那小二眉飛色舞道,“要說咱們清城,最有名的絕不是那條清河,也不是那家清樓,而是清城老牌樓底下的蘇酒。”
“蘇酒?什麼東西?”
“客官,這您就不知道了,其實啊,蘇酒是三件,一是酒,二是樓,還有一個卻是人。所以,一位叫蘇酒的姑娘開了一家蘇記酒樓,自產佳釀就叫蘇酒。不僅男子愛,姑娘家也愛那些各色清透的顏色,還有給孩子吃的果子酒,清清甜甜的,一點都不上頭!甭說別地,誰家要辦個什麼事,買這家的酒擺在宴席上,那鬥大的蘇字便是天大的麵子。”小二邊說邊還比劃,一時興起還在桌上就著盤子裏的茶水連寫帶畫的。
“蘇酒?這名字挺新鮮的。”
“那可不——”
“小二,你這可有蘇記酒樓的酒?”
“那是自然,咱們這可是蘇記酒樓的獨家代理商!”
“獨……獨什麼商?”
這邊廂熱熱鬧鬧正聊著,樓梯上來了三個人,也不等小二招呼,徑直坐在了最裏邊。
頭先的是兩個姑娘,都是長發未束雲英未嫁的打扮,其中一位臉略圓,弧形卻圓得恰到好處,尤其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看起來便是憨憨的可愛,穿著一身鵝黃色時興束腰長襦裙,托出姣好形狀,更襯得膚色如雪,而身邊那位穿著也像是姊妹裝,隻是顏色素一些,肌膚屬佳,但與跟那位圓臉姑娘比起來顯然暗淡了許多,麵容觀之可親,仔細看她那眉眼卻是帶俏,有些……有些個俏得不似女子。
看到了這兩個姑娘長相,那兩個外地客人便討論起來,說的卻不是頭先那位可愛甜美的,而是議論起了後邊那姑娘的長相來。
小二也忍不住插了句口,“客官,小的倒覺得這位姑娘隻是有些雌雄難辨而已。”
“雌雄難辨?我以為隻有美人才有這麼一說,她……”
另一個便打斷了他,饒有興致地問小二,“你倒是說說怎麼個難辨法?”
那小二望了望對麵的桌子,那一溜桌子也是臨窗,麵巧妙擺設了半人高的青瓷瓶作隔斷,又插了翠綠的常青枝,偶有零星花朵點綴,坐在裏邊便被枝椏遮擋,但卻絲毫不影響看外麵的瞻觀。
“小的常聽人說起,這雌雄難辨有兩種,有一種便是美若天仙,看上去就是不食人間煙火,不像凡夫俗子,一般都是男裝女相,不過這個也少見,小的是從未見過的;但小的認為除了這種,還有一種人氣質沉穩,嗯,淡得像水,但偏偏又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依小的說,這便有些女裝男相了。”他又靠近些,壓低聲音道:“其實照小的話說,就是這女子生得略有些俊朗,若是扮男裝一定是位翩翩佳公子,此刻一身束腰裙裝,咳咳,自然是女子無疑了。”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這邊的笑聲自然傳了過去,那兩位姑娘以為外頭還在討論蘇酒的問題,並不以為意。
而那位圓臉姑娘便手肘支著桌,看著那位素衣姑娘,“阿九,你不高興?”
“嗯,高興。”蘇九明顯心不在焉,手心扣著個精巧的小壺,自斟自飲,看著窗外的清河。
“其實,小盧子推銷得還是不錯的。”
“嗯,不錯。”
“沒想到當日的小乞丐也有今日。”
“嗯,沒想到。”
“他也挺不容易的。”
“嗯,不容易。”
“那,回去跟福伯說加他工錢?”
“嗯,加——嗯?”蘇九終於聽到了關鍵詞收回了視線,皺了皺眉,“那可是他的本職工作,為什麼我要加工錢?”
這位臉有點圓嘟嘟但是有點囉囉嗦嗦的甜美姑娘,正是和蘇九從小一塊長大的紀寶圓紀大小姐,“阿九,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盧家裏有個八十歲的祖母,還有一大家子弟弟妹妹,都張著口等著他來養,當初要不是你,哪裏會有他今日,既然這樣,那你就應該好人做到底……”
這位紀大小姐人是挺好的,善良到著比自己過得差的就恨不得把身上所有錢掏出來最後還去問老爹要家產救人。而蘇九是看到伸手乞討者大概眼皮子都不會抬一抬,反而會問他好手好腳為什麼不去自己幹活。
蘇九自認算不上是小盧子的救命恩人,隻不過是在他走投無路之時,稍微給點機會讓他自己養活自己罷了。她堅持認為,發善心這種事,也是需要背景的。
此時聽到紀寶圓這麼說,她隻是幽幽地吐出一口氣,“寶圓,你了解的,我沒有紀老爺那種有錢的爹,雖說現在世道不比從前,女子在外也不像從前那般被人指指點點,但家裏稍有點底子的,哪裏會讓自家閨女像我這樣,年紀小小的就要出外拋頭露麵地討生活,唉——”
說著蘇九又擦了擦臉,一邊偷偷從袖口渡了口酒,唔~真是口齒留香啊……
寶圓見到她動作卻嚇呆了,以為她在傷心,立刻結束了口若懸河的討論,可憐巴巴地看著她,“阿九,你怎麼了?都是我不好,惹你傷心了,那我不說了,阿九,你不要哭啊,你其實很厲害的,等蘇伯父蘇伯母回來,肯定會好好安排你的——”
不提他們還好,一提這兩位,蘇九的臉立刻垮下來,一絲笑意也無。寶圓欲哭無淚,知道自己越解釋越戳到了蘇九的傷心事,最後隻能伏在桌上,“哎呀,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