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訪問美國的第一位中共領導人
1979年1月28日,農曆正月初一上午八點,當人們仍沉浸在春節的歡樂、喜慶氣氛中時,一架波音707客機從北京機場起飛,直奔大洋彼岸。鄧小平和夫人卓琳一行告別了前來送行的老戰友和美、日駐華大使,開始了訪問美國的曆程。
鄧小平的這次訪問,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中國領導人對美國的第一次訪問,也是對1972年尼克鬆總統訪華的回訪。本來,尼克鬆在1972年訪華後,美方就向毛澤東、周恩來發出了訪美邀請。但當時中美尚未正式建交,華盛頓還有著台灣國民黨的“大使館”,因此,毛澤東和周恩來未能成行,直到1979年1月1日中美兩國正式建交並互派大使後,中國領導人對美國的訪問才得以實現。
鄧小平此次訪美,也是中國共產黨人自抗日戰爭時期開始同美國發生關係以來對美國的第一次訪問。1944年,毛澤東為了促使美國在戰後中國的和平民主進程中發揮積極作用,曾打算前往華盛頓拜訪羅斯福總統。但當時美國總統的注意力在蔣介石身上,未對中國共產黨的表示作出反應。新中國成立後,1950年11月,伍修權率團到紐約,但他不是去訪美,而是在聯合國講壇上控訴美國的侵略。1959年3月,毛澤東在武漢會見他的老朋友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和黑人朋友杜波依斯夫婦時,曾幽默地表示自己願意作為一個旅遊者去密西西比河遊泳,順便看看艾森豪威爾打高爾夫球,再去醫院探望一下反共老手杜勒斯先生。這在當時隻能是說說而已。中美之間的隔閡太深了。等到他和周恩來、尼克鬆、基辛格共同開創了中美關係的新局麵後,不幾年他就與世長辭了。推進和深化中美關係的任務,曆史地落在了以鄧小平為核心的中國共產黨第二代領導集體肩上。
對於美國,鄧小平已是第二次踏上它的土地了。1974年4月,他曾率中國代表團出席在紐約舉行的聯合國大會第六屆特別會議,首次向世界介紹了毛澤東關於三個世界劃分的理論,從而震動了世界。但時光流逝,今天,鄧小平在中國的地位與當時已不可同日而語了,這次來美國的目的與上次也大不一樣。
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後,中國共產黨確立了正確的思想路線、政治路線和組織路線,鄧小平在黨中央領導集體中的核心地位也從此確立下來。在他的倡導、推動下,中國開始奔向現代化的道路。
實現現代化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對外開放則是實現這一目標的不可缺少的戰略步驟。對外開放不僅是為了尋求友誼,更重要的是要尋求資金、技術、人才和先進的管理經驗,而這些隻在第三世界國家中是難以找到的,必須對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如美國等實行開放,與它們發展友好合作關係。此外,當時,蘇聯不僅通過本土,而且通過蒙古和越南,對中國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嚴重威脅著中國的安全。要遏製蘇聯的霸權主義,不僅要靠中國自身的力量和廣大第三世界人民,也要借助西歐、日本和美國的力量。這些,也正是鄧小平大年初一飛向大洋彼岸的真正目的。
任務是繁重的,心情也不像大年初一在國內串門那樣輕鬆,但鄧小平仍是從容自如,有條不紊。
28日下午3點,波音707客機飛臨日本上空,鄧小平在機上給大平正芳發了一封電報:“一周後,從美國回國時,計劃在貴國逗留。我為那時能同閣下及其他日本朋友交談而高興”。
去年十月,鄧小平為互換中日和平友好條約批準書訪問了日本。那時還是福田首相當政。現在,首相易人,大平正芳上了台,那麼,順路去會會他,交流一下彼此對國際事務和對外政策的看法,也還是很有必要的。而且,電報選擇在大年初一飛臨日本上空時發出,實際上也包含了對日本朋友的問候。這就是鄧小平的作風,不僅大事上看得透徹,必要的細節也決不忽略。
1月28日,美國東部時間下午三點半,鄧小平一行乘坐的波音707抵達華盛頓安德魯斯空軍基地。蒙代爾副總統前來迎接,簡單的寒暄之後,鄧小平一行即直奔布萊爾大廈下榻。
與平素不同的是,白宮並沒有立即舉行隆重的歡迎儀式,也沒有大擺國宴招待來賓,而是別出心裁,首先安排鄧小平出席總統顧問布熱津斯基的家庭晚宴。美國方麵的這種安排,看似隨意,實際上卻是煞費苦心。美國人知道,中國人有正月裏串門的習慣,同時正月裏也是招待客人的季節,客人來了總要擺家宴接待,以示熱情。白宮安排鄧小平出席布熱津斯基的家庭晚宴,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迎合中國人的傳統,力圖使客人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更何況布熱津斯基是鄧小平的老朋友了,去年他訪華時,鄧小平曾為他舉行了豐盛的宴會。這次鄧小平來訪,由他回請,顯得更有人情味。鄧小平對這樣的安排是滿意的,當晚,如約前來,品嚐了布熱津斯基夫人特地為他烹製的烤牛肉。
1月29日上午10點,卡特總統在白宮南草坪上為鄧小平訪美舉行了正式的歡迎儀式。
一個國家總統舉行正式的儀式歡迎另一個國家的副總理,這在外交史上是極為罕見的。想到兩國充滿火藥味的長期對抗的曆史,這樣的禮遇更加非同尋常。作為資本主義世界頭號反共大國,美國在曆史上幾乎很少對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領導人給予這麼隆重的禮遇。據說,當年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要去紐約參加聯合國大會,美國移民局堅持要他打指紋才能入境。蘇聯認為這是侮辱,美國認為這是原則,雙方僵持不下。最後,赫魯曉夫也不得不打了指紋才走進聯合國。而今天,鄧小平的到來卻使美國政府打破了對待共產黨領袖的慣例。
但是,無論在中國還是在美國,人們對卡特總統的這一姿態並不感到驚奇。因為鄧小平不僅是一個在中國決策重大國事的傑出領導人,而且在世界上也具有很高的威望和重大的影響。而在發展中美關係方麵,鄧小平曾在周恩來病重之後,主持過同基辛格的談判,他還是1975年福特總統訪華時的主要對話者。在為中美關係正常化開辟道路的談判中,鄧小平的決斷起了關鍵性的作用。因此,由他前往美國同卡特總統會談是必要的,也是很自然的事情。美國方麵對鄧小平的隆重接待,也表明了美國政府對於中美關係的高度重視和對鄧小平這次訪問所寄予的深切期望。
當卡特總統和鄧小平副總理以及他們的夫人出現在歡迎隊伍麵前時,樂隊高奏中美兩國國歌,鳴禮炮十九響,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第一次在美國上空回蕩,這是一個曆史性的時刻。
在檢閱了儀仗隊後,卡特總統致詞:
“今年開始了有意義的我們兩國關係的正常化,今天我們邁進了一步”。“我們期望這種正常化能幫助我們一同走向一個多樣化的和平世界。”
“副總理先生,昨天是舊曆新年,是你們春天的開始。是中國人民開始新的曆程的傳統日子。我聽說,在這新年之際,你們向慈善的神靈打開了所有的門窗。這是忘記家庭爭吵的時刻,這是人們走親訪友的時刻,也是團聚和解的時刻。”
“對於我們兩國來說,今天是團聚和開始新的曆程的時刻。今天是和解的時刻,是久已關閉的窗戶重新打開的時刻。”
隨後,鄧小平致答辭,他從更廣闊的視野出發,強調了中美關係的重要意義。
他說:“中美關係正常化的意義遠遠超出兩國關係的範圍。位於太平洋兩岸的兩個國家發展友好合作關係,對於促進太平洋地區和世界的和平,無疑將是一個重要因素。”
“今天的世界很不安寧,不僅存在著對和平的威脅,而且戰爭因素在顯著增長。世界人民的當務之急,就是要加倍努力維護世界的和平、安全和穩定。我們兩國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通過共同的努力對此作出應有的貢獻。”
“中美關係正處在一個新的起點,世界形勢也在經曆著新的轉折。中美兩國是偉大的國家,中美兩國人民是偉大的人民。兩國人民的友好合作,必將對世界形勢的發展產生積極的深遠的影響。”
鄧小平的答辭看似官樣文章,但實際上卻道出了他這次美國之行的曆史使命。這次訪美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要就世界形勢同美國進行對話、溝通,共同尋找維護世界和平、穩定的途徑。
令人愉快的談判對手
訪美期間,鄧小平同卡特進行了三次正式會談,還一同出席了歡迎儀式和美國國宴,這期間,鄧小平的言談舉止給卡特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卡特有記日記的習慣,他曾詳細記述了他同鄧小平會談的情況以及對鄧小平的印象。在卡特看來,鄧小平是一個極其令人愉快的談判對手。他認為,接待鄧小平是他總統任內最愉快的事情之一。卡特的感覺是正確的,鄧小平的確有這樣一種特殊的才能,就是善於創造輕鬆、愉快的會談氣氛。
一次,長時間的正式會談之後,雙方商定休息一下。於是大家開始閑談起來。鄧小平問卡特總統:“美國國會有沒有通過一條會談中禁止吸煙的法律?”
“沒有,”卡特回答說,“隻要我任總統,他們就不會通過這樣的法律,你知道我的州種植大量的煙草。”
鄧小平聽後,顯得非常開心,隨即掏出一支“熊貓”煙抽了起來。瀟灑、幽默的舉止,使剛才沉悶的會談氣氛就像鄧小平吐出的煙圈一樣很快消失了。
鄧小平出眾的口才和對問題的機智的回答,也常常使會談妙趣橫生。
1月28日晚,鄧小平在布熱津斯基家作客,由於大多數人與鄧小平是第一次接觸,總感到有些拘謹。作為主人,布熱津斯基怕冷場,因此經常向鄧小平提一些問題,以活躍氣氛。無意中,布熱津斯基說起了這樣的一個話題,他說:“卡特總統由於決定和中國關係正常化,他在國內已碰到一些政治上的困難。你在政治上也碰到了許多困難吧?”
鄧小平哈哈一笑,答道:“是的,我也碰到了困難。”
這時,大家都停杯住箸,注視著鄧小平,以為他要介紹中國國內關於這一問題的分歧。這可是一個大新聞。因為中國領導人一向很少向外界透露內部的分歧。一些人甚至開始準備記錄。
誰知,鄧小平接著說道:“在台灣省,有一些人就表示反對。”這一機智的回答,引得在座的人都笑了起來。
更有意思的是,鄧小平對自己的坎坷經曆的介紹。鄧小平在長達幾十年的政治生涯中,經曆了無數的艱難曲折,其中大起大落就有三次。一般人都諱言自己落難的曆史,但鄧小平似乎並不在意。在白宮為他舉行的宴會上,當同桌的美國著名女演員雪莉·麥克萊恩問起他的個人經曆時,他風趣地說:如果對政治上東山再起的人設置奧林匹克獎的話,我很有資格獲得該項獎的金牌。
對付記者,鄧小平也有絕招,對於不該透露的消息,他絕不透露,但他也絕不願讓記者們太失望。
在白宮與卡特總統的第一次會談結束後,鄧小平用過午餐來到休息室,在這裏碰上了一大群記者。記者們蜂擁而上,將鄧小平圍將起來,七嘴八舌地問鄧小平與卡特都談了些什麼。鄧小平告訴記者:“我們無所不談,上至天文,下至地理。”
記者們的提問被這句話擋得嚴嚴實實,但又的確挑不出毛病。他們這才真正領略了鄧小平的靈敏反應、智慧和幽默。
當然,鄧小平的靈活、幽默是有限度、分場合的,在一些原則性問題上,他毫不含糊。對於重大問題,他的每一句話都擲地有聲,從不模棱兩可。例如,在與美國政府談到台灣問題時,鄧小平即明確表示,從明年起,美國在向台灣出售武器問題上必須采取審慎態度,中國反對向台灣出售任何武器。
再如,1月31日,鄧小平在布萊爾大廈同十一名有影響的美國新聞工作者共進午餐時,記者們問起中國近來在中越邊境進行軍事集結的問題,鄧小平說:“我們理所當然地關心我們的邊界安全,必要的軍事調動是有的,這點你們很清楚,但是究竟該怎樣做,我們要考慮,我們可以說兩點,中國人講話是算數的,中國人也不是魯莽行事的。”
有人問起中國和越南的關係時,鄧小平說:越南起的作用非常壞,對付這樣的人,沒有必要的教訓,恐怕其他方式都不會收到效果。
鄧小平的這些話,分量極重,實際上已是明確的警告。但當時越南沒有理會這一警告,結果,鄧小平從美國回來不久,中國即開始了對越自衛反擊戰。
其實,在中美關係上,鄧小平也不是一味的靈話。他是主張中美友好合作的,而且在兩國關係正常化的過程中作出了極大的努力,但他從不否認兩國的差異,而且他主張的合作是平等的合作,反對任何一方謀求霸權。這點,他在一個看似輕鬆的場合中表示得非常明確。
1月29日晚,卡特和夫人在華盛頓舉行盛大國宴,歡迎鄧小平。鄧小平在祝酒詞中指出:“我們兩國社會製度不同,意識形態不同。但是,兩國政府意識到,兩國人民的利益和世界和平的利益要求我們從國際形勢的全局,用長遠的戰略觀點來看待兩國關係。正因為這樣,我們雙方順利地達成了實現關係正常化的協議。不僅如此,雙方還在關於建交的聯合公報中莊嚴地作出承諾,任何一方都不應當謀求霸權,並且反對任何其他國家或國家集團建立這種霸權的努力。這一承諾既約束了我們自己,也使我們對世界和平和穩定增添了責任感。”
這一祝詞,既沒有用虛浮的詞藻掩飾兩國的差異,同時也明確了反對任何一方搞霸權主義。
當時,中美關係恢複不久,一些重大分歧尚未表現出來,因此,在這個問題上,鄧小平的堅定的原則性還不為美國人所深刻理解。聯係到後來事實的發展,人們更不難看出,僅把鄧小平看作是一個令人愉快的談判對手是不夠的。
1989年“六四”之後,當美國人高喊並采取一係列行動“製裁”中國時,他們才真正領略到了鄧小平的另一麵。這年10月,鄧小平會見前美國總統尼克鬆。麵對中國人民的這位老朋友,他嚴肅地指出:“我知道你是反對共產主義的。而我是共產主義者。我們都是以自己的國家利益為最高準則來談問題和處理問題的。”他警告說:“‘美國之音’太不像話,一批撒謊的人在幹事,連起碼的誠實都沒有。如果美國領導人根據‘美國之音’定調,製定國策,要吃虧的。”
談到恢複中美間的正常關係,他對尼克鬆說:“請你告訴布什總統,結束過去,美國應該采取主動,也隻能由美國采取主動。美國是可以采取一些主動行動的,中國不可能主動。因為強的是美國,弱的是中國,受害的是中國。要中國來乞求,辦不到。哪怕拖一百年,中國人也不會乞求取消‘製裁’。”
這篇談話,措詞之激烈是前所未有的。美國人對鄧小平的了解也更全麵了。
傾倒美國公眾
從1月2288日至22月5日,鄧小平對美國的訪問隻有短短的八天,但在這短短的八天中,鄧小平卻以他特有的魅力令美國公眾為之傾倒。在美國掀起了空前的“中國熱”和“鄧小平熱”。
鄧小平每到一處,都給當地人民帶來了愉快和歡樂,每一個人都想見一見他,同他握手,向他歡呼、問好,要求他簽字留念。這種場麵使記者們和陪同的美國官員都深為感動。紐約州眾議員萊斯特·沃爾夫說:“副總理肯定給美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但誠實坦率,而且和藹、可親。”世界輿論也普遍認為,鄧小平在美國受到的歡迎是空前的。
鄧小平的來訪之所以能在美國引起強烈反響,當然首先是由於他是代表中華民族這樣一個偉大的民族在同美國人民對話。但是他個人的特有風度、恢弘氣魄和令人喜愛的性格,也是深深吸引美國人民的重要因素。
鄧小平訪美的第一天就來到了老朋友布熱津斯基家作做。這一方麵當然是美國方麵的精心安排,但鄧小平之所以同意這樣的安排,拿中國人的話說就是“看得起朋友”。
頭年春天,由於萬斯國務卿抱怨總統安全助理布熱津斯基的一些公開言論妨礙了他有效地發揮國務卿的作用,卡特總統曾一度給布熱津斯基降了些溫,要他躲在幕後。這種情況,直到布熱津斯基參加中美建交會談之後才有所改變。鄧小平光臨布熱津斯基家,分明是在公開讚揚布熱津斯基對促進中美關係正常化所作出的積極貢獻,這給布熱津斯基帶來了極大的榮耀。無怪乎幾天後,他在辦公室會見記者時,還激動地說:“在你想到這件事的時候,你就會感到驚奇。一個十億人的領導人到達美國後僅兩個小時就到我家裏赴晚宴!”“我是說,這的確相當令人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