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別人供養的人固然是貪的,那些甘心情願獻出自己一切的人難道就不是一種貪嗎?這些人之所以願意獻出自己的一切,是要求回報的,而且是高回報,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成佛,而成佛以後,這些人就可以讓所有的世人和天神向自己奉獻出他們的一切。
當然,大乘佛教也提出了以慈悲為懷、普救眾生的主張,但我們不要被這動人的詞句搞糊塗了。以慈悲為懷、普救眾生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了自身的成佛,因為在大乘佛教看來,隻有那些具有慈悲心腸、具有普度眾生的人才能成佛,利人,說到底,仍然是為了利己。
這就是釣魚的藝術。當一個釣魚人把米粒大小的蚯蚓拋向水中時,他所想換回的是一盤盤、一缽缽美味佳肴。如果我們不把釣魚人獻出的半截蚯蚓看作一種慷慨行為的話,那麼我們也就沒有必要為那些禁欲者的行為所感動。
三、縱欲:艱難的遊戲禁欲好比是在做一筆生意,而做生意總是有賺有虧的。有時候,半截蚯蚓確實能換回一條大魚;但半截蚯蚓被魚叼走、釣魚人空鉤而返的情況也不少見。於是就有一些人不願去做這種虧賺難定的生意。他們重眼前,輕未來;貴時利,賤許諾。這樣的人往往走向了縱欲的道路。
遠在商朝末年,就出現了縱欲的代表人物商紂王。《史記.殷本紀》記載說:
好酒淫樂,嬖於婦人。愛妲己,妲己之言是從。於是使師涓作新****,北裏之舞,靡靡之樂。厚賦稅以實鹿台之錢,而盈巨橋之粟。益收狗馬奇物,充仞宮室。益廣沙丘苑台,多取野獸蜚鳥置其中。慢於鬼神。大最樂戲於沙丘,以酒為池,懸肉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間,為長夜之飲。
商紂王是一個縱欲的實踐者,沒有留下什麼有關縱欲的理論。在中國曆史上,第一次對縱欲進行理論闡述的應是《列子.楊朱》。
《列子》認為,舜、禹、周、孔四人生前為了治理國家百姓,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辛辛苦苦,忙忙碌碌,死後留下千古美名;夏桀王和商紂王借累世之資,憑萬民之力,盡情歡樂,恣意享受,死後留下千古惡名。美名和惡名雖然不同,但這些善人和惡人卻同樣都死了,對於死了的人來說,不過都是一把枯骨,讚美他們也好,詛咒他們也好,他們都渾然不知,因此,無論是美名還是惡名,對他們都是毫無意義的。《列子》借楊朱的口說:“矜一時之毀譽,以焦苦其神形,要死後數百年中餘名,豈足潤枯骨?”再美的名聲也無法使善人起死回生了。因而,倒不如生前盡情享受來得實惠。書中舉了兩個活生生的例子:
(子產)有兄曰公孫朝,有弟曰公孫穆。朝好酒,穆好色。朝之室也聚酒千鍾,積麴成封,望門百步,糟酒之氣逆於人鼻。方其荒於酒也,不知世道之安危,人理之悔吝,室內之有亡,九族之親疏,存亡之哀樂也。雖水火兵刃交於前,弗知也。穆之後庭比房數十,皆擇稚齒婑媠者以盈之。方其耽於色也,匿親昵,絕交遊,逃於後庭,以晝足夜;三月一出,意猶未愜。鄉有處子之娥姣者,必賄而招之,媒為挑之,(弗)獲而後止。
子產是鄭國著名的勵精圖治的政治家,卻攤上這麼兩個好酒好色的一兄一弟,當子產憂心忡忡地去勸告這兩位兄弟時,兩位兄弟卻講出一番大道理。他們認為人很難獲得一次生命,而死亡卻非常容易發生,如果活著的時候為了名聲,苦苦地守禮儀,矯性情,那麼生不如死,生命的意義就在於恣意享受。《列子》在對比子產與其兄弟的人生觀之後,認為其兄弟是“真人”,境界遠遠高於子產。
應該說,這對兄弟的人生觀無論是在古代還是在今天,都有很大的市場。人們往往講究“生命的質量”,對“生命質量”的解釋之一就是“當一天的皇帝也比當一百年的乞丐強”。這種人生觀不能說沒有它的道理,但它的弊端也是極為明顯的。縱欲的人,不僅自己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如公孫朝兄弟要付出自己健康,夏桀和商紂王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和國家,而且還要使別人為他們作出極大的犧牲。如果沒有別人和自己的這些犧牲作為基礎,要想縱欲,隻能是一句空話。
我很讚成德國人費爾巴哈的觀點。他認為,人追求幸福這一欲望是合理的,是一切道德的基礎,但人們在追求幸福、滿足個人幸福的時候,將會受到來自兩個方麵的限製。一方麵受到我們的行為的自然後果的限製,比如說酒醉之後會頭疼,放蕩縱欲之後會生疾病。另一方麵要受到我們行為的社會後果的限製,我們在追求幸福的時候,如果不尊重別人的幸福,那麼別人就會起來反抗,這種反抗自然會妨礙我們對幸福的追求。《列子》在鼓吹縱欲生活時,閉口不談縱欲所需的物質基礎,這是其不負責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