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發生珍珠港事件的那一天,在中國就像是在慶祝第一次世界大戰停戰日。”
蔣介石很快從興奮中冷靜下來,他不但感到美國加入對日戰爭使勝利終於有了保證,自己“除了堅持下去,作為勝利一方的成員外,不需要再承擔其他義務了”,而且他還把近來思索的政治和軍事諸方案付諸實施。更為重要的是,他抓住天賜良機,立即采取果斷行動,決心“要在大國聯盟中扮演大國的角色,並在世界戰略中進一步確立中國的地位”。自然,他蔣某人也隨之走出中國,成為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大國領袖。因此,他未敢喘息片刻,遂按照既定的戰略方針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
當天下午,蔣介石以中華民國元首的身份召見英、美、蘇三國駐華大使,“建議……所有反對軸心國的國家,即美國、英國、中國、荷蘭和蘇聯……應該結成軍事同盟,組成以美國為首的戰爭委員會,協調各方的軍事行動”。同時,“他建議包括蘇聯在內的同盟國將主要力量集中在亞洲,以南太平洋、阿拉斯加、西伯利亞沿海各省和中國沿海為基地,出動空軍,在一九四二年內擊敗日本。首先以空中攻擊切斷日本供應線,孤立亞洲大陸上的日軍,然後由中國軍隊把他們徹底殲滅”。
十二月八日上午八點鍾,蔣介石身著戎裝驅車趕往重慶,在軍事委員會總部召開國民黨中央常委特別會議。首先,他十分興奮地向與會者說明:“我國對日宣戰,已無問題,手續亦甚容易……”天哪!日本軍國主義發動“九一八”事變,侵占我東北三省,三軍統帥蔣介石借口國聯調停,未敢對日宣戰;“七七”盧溝橋事變之後,全民抗戰已有四年又五個月,且我國土被日寇侵占大半,我們可愛的蔣委員長未敢向全世界發布對日宣戰令;而今美日正式開戰了,蔣介石忽然挺起了胸膛,決定對日宣戰,並通過了於翌日——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九日公開發表的這則《中國政府對日宣戰聲明》:
日本軍閥夙以征服亞洲,並獨霸太平洋為其國策,數年以來,中國不顧一切犧牲,繼續抗戰,其目的不僅在保衛中國之獨立生存,實欲打破日本之侵略野心,維護國際公法、正義及人類福利與世界和平,此中國政府屢經聲明者也。
中國為酷愛和平之民族,過去四年餘之神聖抗戰,原期侵略者之日本於遭受實際之懲創後,終能反省。在此時期,各友邦亦極端忍耐,冀其悔禍,俾全太平洋之和平,得以維持。不料殘暴成性之日本,執迷不悟,且更悍然向我英美諸友邦開釁,擴大其戰爭侵略行動,甘為破壞全人類和平與正義之戎首,逞其侵略無厭之野心,舉凡尊重信義之國家,鹹屬忍無可忍。茲特正式對日宣戰,昭告中外,所有一切條約、協定、合同,有涉及中日間之關係者,一律廢止,特此布告。
同時,蔣介石為表示反法西斯的決心——並為擠進世界大國之列做輿論準備,搶在美國的前邊對德、意兩國宣戰,並於十二月九日發表了這則《中國政府對德意誌意大利宣戰聲明》:
自去年九月,德意誌、意大利與日本訂立三國同盟以來,同惡共濟,已成一侵略集團。德、意兩國始則承認偽滿,繼複承認南京偽組織,中國政府業經正式宣布與該兩國斷絕外交關係。最近德、意與日本竟擴大其侵略行動,破壞全太平洋之和平,此實為國際正義之蟊賊,人類文明之公敵,中國政府與人民對此礙難再予容忍。茲正式宣布,自中華民國三十年十二月九日午夜十二時起,中國對德意誌、意大利兩國立於戰爭地位,所有一切條約、協定、合同,有涉及中德或中意間之關係者,一律廢止,特此布告。
蔣介石以所謂軍人的作風,雷厲風行地完成上述戰略轉變的部署之後,又驅車回到重慶南郊的黃山別墅,再一次地佇立在那兩幅地圖下邊,按照他對未來對日戰爭的預測,十分自信地移動著那些不同顏色的軍事符號。曆經長時間的沉思,他得出的結論是:一、美國必將傾其全力於太平洋戰爭,美勝日敗;二、美國欲戰勝日本,必然會主動地借助於中國的武裝力量,鉗製日本在華的上百萬軍隊;三、為此,中國由懇求美援抗日,向著隻要抗日美國就必然給軍援轉變。因而,蔣介石又獨自計謀起如何借高舉抗日的大旗,爭得大量的美援物資重新裝備國民黨軍隊,一旦抗日戰爭結束,如何消滅共產黨、八路軍,進而“統一全國”的大事來了。
“父親。”隨著敬畏的話聲,大公子蔣經國悄然走進,肅然躬立一旁。
“經兒,蔣介石習慣地叫著“可教的”蔣經國的乳名,“有什麼情況嗎?”
“日本在偷襲珍珠港的同時,以武力強行接管英法等國在華的租界與權益。”
蔣介石邊聽邊點頭,木無表情。
“與此同時,日軍攻占九龍,英軍損失慘重,香港陷落隻是時間問題。”
“好,好!是應該讓日本人好好教訓一下可惡的英國佬了。”
蔣介石就像大多數中國人一樣,非常憎恨大英帝國這個老牌的殖民主義者。從曆史上講,英國第一個用堅船利炮叩開閉關自守的中國的國門,自鴉片戰爭開始,一步一步地把中原帝國逼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國家。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不久,日本很快占領並封鎖了中國沿海港口,外援物資隻有通過滇緬公路輸入中國。英國一方麵為了減輕歐洲戰場的壓力,不敢得罪日本,擔心英國在遠東的殖民地輕易落入日本之手;另一方麵,它也不願意日本長期陷入中國戰場,無力盡快地進攻蘇聯,為此一直在策劃以犧牲中國利益為代價的太平洋會議,這就是臭名昭著的“遠東慕尼黑陰謀”。於是,英國悍然關閉了滇緬公路,給中國抗日戰場帶來了巨大的困難。因此,蔣介石對於日本和英國都是痛恨的。不久,戰爭形勢發生變化、德、意、日三國結成軍事同盟,英國又被迫重新開放滇緬公路,但仍然不斷地從各方麵難為,搞得蔣介石敢怒不敢言。所以,這時的蔣介石對日本進攻英國在東南亞的殖民地,的確是有點幸災樂禍的。
“這種態勢的發展,是在我的預料之中的。”蔣介石轉身拿起長長的教鞭,指著那幅世界地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英國是守不住香港的,要不了幾天,新加坡、馬來亞也會讓日本拿去。就說英屬緬甸吧,我們不出兵相助,英國人也是守不住的。”
“可一向老大的英國人並無自知之明,他們——乃至於美國都沒看到中華民國在這盤棋上的重要位置,您……”
“我早已想到了。”蔣介石轉身取來一紙預先寫好的公文,“經兒,把它分送常駐重慶的各國通訊社,以及我各大報紙、電台,向海內外公開昭示我的意見。”
蔣經國雙手接過一看,是一份《蔣介石對太平洋戰局談話記錄》,遂認真釋讀:
“日美開戰之初,日本不宣而戰,偷襲檀島,使美國遭受不測之重大損失,此心對美殊覺歉惶。及今思之,日本之攻美,早具決心,觀其行動之速,是其早有充分準備。即使美對倭提出臨時妥協辦法,犧牲我中國時,日本亦不能接受,故由於我國反對,而美國乃提強硬原則,不失為大國之風,而保全其立國之榮譽。
“然英、美、荷在太平洋上,早已成立共同作戰計劃,而始終不通知中國,是其視中國為無足輕重,待利用我以消耗日本之實力。今日本果閃電擊英、美,我國對之,更無足為歉也!我國抗戰,以後如能自強不息,則危險已過大半,往者,美國限製日本不許其南進、北進,獨不反對西進,而今則日本全力侵華之危機,已不複存在……”
恰在這時,宋美齡走進,有些慌張地說:
“達令,來自美國的報道說,駐緬英軍為抗擊日本,意欲把美國援助我國並已卸在仰光港口的軍援沒收。”
蔣介石聽後一怔,遂又搖了搖頭說:
“丘吉爾首相不會這樣短視吧?”
“但願如此。”宋美齡沉吟片刻又說,“另外,據路透社最新消息,丘吉爾為抑製美國重開亞洲戰場,確保歐洲戰場第一的戰略方針,準備近期訪問美國。”
“好嘛,好嘛,丘吉爾當麵問問羅斯福總統答應不答應也好嘛。”
簡而言之,蔣介石是不相信羅斯福會同意丘吉爾的請求的。
……
二
丘吉爾是英國政壇資深的政治家,從一九○五年擔任英國政府高級職務開始,長期活躍在英國及世界政治舞台上。從某種意義上說,丘吉爾的一生,就是一部英國現代史的縮影。
丘吉爾的一生既曲折複雜,又富於傳奇色彩。他既是一個雄心勃勃、不屈不撓、巧言善辯的政客,也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記者、演說家、曆史學家和畫家,給世人留下了許多鴻篇巨製。在二十世紀的世界政治舞台上,很少有哪一位國家首腦就其“通才”而言能和他匹敵的。
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前夕,丘吉爾強烈反對內閣首相張伯倫的綏靖政策,敏銳地看到了德國希特勒政權的危險性。歐洲戰場打響之後,丘吉爾再度出任海軍大臣。德國對英國不宣而戰以後,丘吉爾臨危受命,出任內閣首相,毅然決然地領導英國人民英勇抗擊德國法西斯侵略,從而在全世界贏得了巨大的聲譽。隨著二戰的推移,丘吉爾作為一位國際戰略縱橫家,放棄反共立場,率先宣布與蘇聯結盟,與此同時,他巧妙利用二戰態勢的發展,使美國的戰略物資源源不斷地送到英國,成為抗擊德國的堅強物質後盾……公平地說,英國未亡於德國的侵略,作為戰時內閣首相的丘吉爾是功不可沒的。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是星期日。是日晚上,丘吉爾在契克斯收聽到“日本人對美國發動了進攻”的消息,先“不勝驚訝,繼之是興奮”,他認為:這是一件“最大的喜訊……這樣一來,我們終將會打贏”。他對美國的實力有極大的信心,同時又想起了一位友人說過的話:美國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鍋爐,一旦點著了火,就會迸發出無限的能量”。他懷著這樣一種信念,上床睡了“養精蓄銳和欣慰的一覺”。
丘吉爾作為一名戰略家清醒地知道:珍珠港事件前,盡管自己要求美國援助英國及其歐洲盟國,但基本上還是把這場戰爭看做是一場歐洲戰爭。珍珠港事件後,他意識到,這是一場範圍更為廣泛的衝突,在這場衝突中,正如他所估計的,“地球上五分之四的人口將被卷進反對獨裁勢力的鬥爭中來”。他明白,英國的任務是把這種聯合凝結成一個整體,以確保戰略措施得到最佳的實施,從而打垮敵人。他認為,“在戰爭中,存在著戰略失調的危險,因為美國人被日本人發動的第一次襲擊成功所激怒,就有可能堅持要把全部力量集中投入到太平洋戰爭中去,從而忽略從前在援助英國和蘇聯方麵所承擔的義務”。有鑒於此,丘吉爾隨即決定向羅斯福提出立即進行訪問。
丘吉爾的多數內閣成員乃至於英國三軍參謀長會議成員都不讚成立即訪問美國。因為他們擔心在珍珠港慘敗之後,美國人很自然地生出向日本複仇的情緒,在此時要求美國人繼續奉行“歐洲第一”的方略,無異於是向羅斯福總統施加壓力,而且恐怕為時過早。但是,丘吉爾卻力排眾議,樂嗬嗬地說了這句史有所記的話:
“從前,我們追求她的時候,講話是得小心點,如今她嫁過來了,我們同她講起話來就不這樣了。”
羅斯福是美國近代最偉大的總統,也是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一位最重要的和最了不起的統帥。他以病殘之軀,在美國政壇搏擊有年,並以戰略家的眼光審時度勢,不授給任何政治對手以把柄,而且還要擊敗所有政治對手,實現自己的政治目的。他收到丘吉爾請求會晤的電文之後,自然清楚來訪者的目的。他認為在美國沒有正式和德國交戰之前,不能讓國會就大西洋重要還是太平洋重要這個問題進行一場意見分歧的辯論。所以,他不太願意立即接待丘吉爾首相,遂采取了暫不答複的辦法。
英國駐美國大使哈利法克斯勳爵深知羅斯福總統的難處,即時向丘吉爾首相發回電報:“閣下來訪可能會使主人受不了。”丘吉爾斷然反對,當即回電話:“如果我們還要等一個月,再去采取共同行動應付太平洋上不利的新形勢,那將是一場災難。我希望明天晚上就動身……”
當時,由於德國對蘇聯的攻勢像當年法國的拿破侖那樣,陷在莫斯科城前的冰天雪地裏,多數德國高級軍官反對同美國進行一場全麵戰爭。恰在這時,德國駐華盛頓臨時代辦於十二月十日發回電報:“美國將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向德國宣戰。”這極大地刺激了戰爭瘋子希特勒,遂搶先在十一日大罵羅斯福是“這場戰爭的罪魁禍首”,並擺開了第三帝國同美國決戰的架式。羅斯福因勢利導,後發製人,促請國會批準了羅斯福對德意誌和意大利回敬性的宣戰書。自然,也就排除了丘吉爾來訪可能遇到的障礙。羅斯福遂正式邀請丘吉爾訪問美國,為示英美兩國親密無間,以會談方便為由破例請丘吉爾下榻白宮。
於是,丘吉爾與八十名隨行人員乘坐戰列艦“約克公爵號”橫渡大西洋,向著美國駛去。
這次海途旅行對丘吉爾而言並不是那麼愜意,除去天氣惡劣、海浪拍空之外,英國最有名的戰艦“威爾士親王號”和“卻敵號”在馬來亞沿海被日本魚雷擊沉,丘吉爾在海軍部的老同事湯姆.菲力普斯海軍上將同其他八百四十名海軍官兵一起遇難。而香港的陷落也近在眼前。
然而丘吉爾畢竟是一位經受過第一次世界大戰洗禮的資深政壇老手了,他極力掩飾因戰敗而產生的心靈創傷,十分得體地握住了羅斯福的雙手,主動而又熱情地說:
“你我這次會談是有著曆史意義的,為了我們共同打敗戰爭販子,消滅戰爭,給東西方一個和平、溫馨的生活環境,我提議這次會談叫‘阿卡迪亞’。”
羅斯福知道阿卡迪亞是古希臘的一個高原地區,被後人作為田園牧歌式淳樸生活的象征。所以,他坦然笑答:
“我同意!並祝福這次阿卡迪亞會談如願開成田園牧歌式的會議。”
阿卡迪亞會議旨在尋求英美之間建立一個和諧統一的聯合指揮部,但由於兩國各自有著自己的目的,會議自始至終開得相當激烈。尤其是與會的雙方將軍們,幾乎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美國海軍在珍珠港慘敗之後,所有將佐都把複仇——在太平洋上打垮日本作為最高目的。同時,美軍中有不少將領認為,打贏日本主要依靠海軍,對要求海軍支持英國收複海外殖民地自然是十分反感。另外,由於曆史的原因,美國人對英國人的傲慢及過分聰明的外交手段懷有成見,其中美國海軍總司令金上將等極其不喜歡和不信任英國人。他在會議期間,決心采取行動加強對美國海軍的控製,不讓英國人發號施令,以免降低太平洋戰區的地位。對此,美國陸軍參謀總長馬歇爾上將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們方麵的反英情緒太強烈了,實在有些過分。我們的人民總是在提防著英國佬背信棄義。”
羅斯福作為美國總統,自然有著和他的將領們同樣的情感:向日本軍國主義複仇!但他作為一名偉大的國際戰略家,麵對希特勒、墨索裏尼、東條英機最近簽署新的協定,明確宣布德、意、日三國“在對美、英聯合作戰取得勝利以前,決不放下武器”時,他清醒地知道:在歐、亞兩大戰場上平均使用兵力,隻能延長戰爭時間,增加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民的傷亡,唯有集中兵力消滅希特勒,才能加速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結束。所以他十分理智地讚同丘吉爾的觀點:打敗德國應比對日作戰重要。他為了安撫多疑的美國將領——自然也是向全世界人民表示反法西斯的統一立場和共同決心,多次重申:
“我們的觀點不變:德國仍然是主要敵人,打敗它是勝利的關鍵。一旦德國被打敗,意大利就會跟著垮台,日本勢必被打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