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子(1 / 3)

理與氣合而成為具體的物。此氣中之理,即所謂性也。故不惟人有性,物亦有性。朱子雲:“天下無無性之物。蓋有此物則有此性,無此物則無此性。”

朱子名熹(西曆1200年卒),其學係以周濂溪之《太極圖說》為骨幹,而以康節所講之數,橫渠所說之氣,及程氏弟兄所說形上形下及理氣之分融合之。故朱子之學,可謂集其以前道學家之大成也。關於形上之道與形下之器之分,朱子雲:“凡有形有象者,即器也;所以為是器之理者,則道也。”(《與陸子靜書》,《文集》卷三十六)所謂道,即指抽象的原理或概念;所謂器,即指具體的事物。故朱子雲:“形而上者,無形無影是此理。形而下者,有情有狀是此器。”(《語類》卷九十五)又雲:“無極而太極,不是說有個物事,光輝輝地在那裏。當初皆無一物,隻有此理而已。……惟其理有許多,故物有許多。”(《語類》卷九十四)以現在哲學中之術語言之,則所謂形而上者,超時空而潛存(subsist)者也;所謂形而下者,在時空而存在(exist)者也。超時空者,無形象可見。故所謂太極,“不是說有個事物光輝輝地在那裏”。此所謂“無極而太極”也。朱子雲:“無極而太極,隻是說無形而有理。”(《語類》卷九十四)

“惟其理有許多,故物有許多。”無此理則不能有此物也。朱子雲:“做出那事,便是這裏有那理。凡天地生出那物,便是那裏有那理。”(《語類》卷一百一)不僅天然之物各有其理,即人為之物亦各有其理。朱子雲:“天下無性外之物。階磚便有磚之理,竹椅便有竹椅之理。”(《語類》卷四)天下之物,無論其是天然的或人為的,皆有其所以然之理,其理並在其物之先。朱子雲:“若在理上看,則雖未有物而已有物之理。然亦但有其理而已,未嚐實有是物也。”(《答劉叔文》,《文集》卷四十六)如尚未有舟車之時,舟車之理或舟車之概念已先在。然其時隻有概念而無實例,所謂“但有其理而已,未嚐實有是物也”。所謂發明舟車,不過發現舟車之理而依之以做出實際的舟車,即舟車之概念之實例而已。故凡可能有之物,無論其是天然的或人為的,在形而上之理世界中,本已具有其理。故形而上之理世界,實已極完全之世界也。

一事物之理,即其事物之最完全的形式,亦即其事物之最高的標準,此所謂極也。《語類》雲:“事事物物,皆有個極,是道理極至。蔣元進曰:‘如君之仁,臣之敬,便是極。’先生曰:‘此是一事一物之極。總天地萬物之理,便是太極。太極本無此名,隻是個表德。’”(《語類》卷九十四)太極即天地萬物之理之總和,而亦即天地萬物之最高標準也。朱子雲:“太極隻是個極好至善的道理。……周子所謂太極,是天地人物萬善至好的表德。”(《語類》)

由此而言,則太極即如柏拉圖所謂好之概念,亞裏士多德所謂上帝也。

每一事物,不但具有此事物之所以然之理,其中且具太極之全體。朱子雲:“人人有一太極,物物有一太極。”又雲:“蓋統體是一太極。然又一物各具一太極。”(《語類》)

由此而言,則一切事物中,除其自己之所以然之理外,且具太極,即一切理之全體。太極在一切物中,亦“不是割成片去,隻如月印萬川相似”(《語類》)。此與華嚴宗所謂因陀羅網境界之說相似。朱子想亦受其說之影響。不過彼所謂因陀羅網境界,乃謂一具體的事物中,含有一切具體的事物,所謂“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此則謂一具體的事物,具有一太極,即一切事物之理。一切事物之理,並非一切事物也。

形而上之理世界中隻有理。至於此形而下之具體的世界之構成,則賴於氣。理即如希臘哲學中所說之形式(form),氣即如希臘哲學中所說之材質(matter)也。朱子雲:“天地之間,有理有氣。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氣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是以人物之生,必稟此理,然後有性;必稟此氣,然後有形。”(《答黃道夫書》,《文集》卷五十八)又雲:“蓋氣則能凝結造作;理卻無情意,無計度,無造作。隻此氣凝聚處,理便在其中。且如天地間人物草木鳥獸,其生也莫不有種,定不會無種子白地生出一個物事。這個都是氣。若理則隻是個淨潔空闊的世界,無形跡,他卻不會造作。氣則醞釀凝聚生物也。”(《語類》卷一)理世界為一“無形跡”之“淨潔空闊的世界”。理在其中,“無情意,無計度,無造作”。此其所以為超時空而永久(eternal)也。此具體的世界為氣所造作。氣之造作,必依理。如人以磚瓦木石建造一房。磚瓦木石雖為必須,然亦必須先有房之形式,而後人方能用此磚瓦木石以建築此房。磚瓦木石,形下之器,建築此房之具也;房之形式,形上之理,建築此房之本也。及此房成,而理即房之形式,亦在其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