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3章 文壇擷英(9)(1 / 3)

我特別注意的是小華散文中不時進跳而出的思想火花,旁逸斜出的“閑筆”,這往往是一個智慧的、敏感的心靈,無處不在的觸機、靈感、覺悟,它們包含的人生況味,能大大豐富文章的底蘊,提升文章的品格。我,以為,優美散文與平庸散文之間的區別,並不主要在修辭和布局的技巧上,嚐見某種散文,文筆光滑而流麗,結構勻稱而無懈可擊,卻似一件陳舊的被很多人穿過的華氅,勾不起一絲新異和驚奇;看散文要看作者究竟有多少自己對生活的發現,有多少一次性的、不可重複的感覺,有多大的體驗密度和深度,哪怕它沒顧上細細打磨,也能動人。小華在威爾滑雪場,與一銀行家有番對話。她說:你的財富幾代都用不完,為什麼還要拚命工作,連花錢的時間都沒有,你究竟為了什麼?不料銀行家反詰道:你寫作,傷神又累人,報酬也不高,為何還要堅持不斷,你又為了什麼?這位銀行家顯然不屬鄧通之類或阿巴公之流,而近乎一個藝術家,他揭示的是審美的人生的真諦:結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體味過程的曲折回環。在姆魯山洞,小華看到,每天當幾萬隻蝙蝠出洞前,必有一支敢死隊先出,舍身喂飽了老鷹,讓大部隊安全出行。她為之深深感動,甚至改變了她對蝙蝠的厭憎。她在黃山,看到頂破石頭的重壓、傲然出世、頭角崢嶸的黃山鬆,又看到被重壓得肩膀變了形仍登山不止的挑夫,便想到了偉大的悲劇精神和生命力的頑強。在《情鎖黃山》中,小華看著山道鐵鏈圍欄上有成千上萬隻“情鎖”,有的早生鏽了,想起現代人情愛轉移太快,如“哪管天長地久,隻要曾經擁有”之類,便為之興起了對永恒的思索。有趣的是,小華並沒有用傳統的婚姻觀來一番故作端莊的譴責,而是思索,為什麼之死靡它式的愛情少了,為什麼舍身取義的殉道者少了,為什麼孤標傲世的精神少了,為什麼嘔心瀝血的著述者少了,是人類對永恒喪失了信心,還是現代人的功利主義在銷蝕永恒。另一思路也頗出人意表,小華由“鎖”想到了女性獨立,她說,“要站在一處,但不要太密,因為殿裏的柱子也是分立兩旁的;要一起舞唱,但仍須彼此靜獨,因為琴上的弦子是單獨的”。於是,她向鎖的兜銷者擺手,她不願將愛鎖住,何況,人心與世情又怎能鎖得住。這裏所表達的,是一個現代婦女曠達而明智的自由觀、情愛觀,它也是一種美,有別於古典美的現代美。

對戴小華的作品,我的閱讀很有限,但我以為,她屬於另外一個世界,她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女作家,而是一位充分利用現代語言媒體的女性書寫者,一位充滿人類意識的女作家。

二、柏一小說簡約而豐盈

柏一的小說是簡潔與豐盈的統一,她的句式很短,筆觸簡疏有力,從不做細致的、靜止的、冗長的描繪,人物翻江倒海般的情感,往往控製在表麵的平靜下,隻吐露有限的幾句話。她懂得在短篇小說精短的容器裏,植入盡可能深永的人生滄桑和哲學意味。白描的表相,深沉的底蘊,知黑守白,以少勝多,是她在藝術上的追求。像她這種簡化而濃縮的寫作風格,在目前中國的女作家中也很少見,現在好像是個語言泛濫,文字爆炸的時代,好像隻有饒舌才能招徠聽眾,柏一的寫法便近乎古典了。

給人的感覺是,她想得很多,落在紙上的文字卻很吝嗇。

柏一的小說裏,貫穿著很強的命運感,這是吸引讀者的重要原因,她總是把她的人物(主要是年輕的職業女性)推上工商社會中人生的十字路口,推上絕境,不給轉圜的餘地,讓她在兩難的處境中備受煎熬,然後在自我搏鬥中漸悟和頓悟,做出抉擇,尋找新岸。而這種兩難處境又總是普通人在生活中隨時可遇的,擺脫不掉的,於是,常能引起廣泛的共鳴。但這並非柏一小說誘人的全部秘密,更重要的是,她的小說浸潤著哲理意味,不是搬弄現成的哲學,故作高深,而是來自生活的,素樸的、活的哲理,這使她的小說常給人以提升的驚訝。我以為,“解脫”是貫注在她小說裏的基本精神,她的人物幾乎無例外地在名韁利索和身份、歸宿上,尋求著解脫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