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完這本評論集,不禁長噓了一口氣。因為搬家,還因為換了一回電腦,一些剪報和資料找不到了,每找一次,不是在舊電腦前發呆,便是滿手滿臉的灰而無所獲,便焦躁起來,氣餒了。其實,這點事遇上玩電腦的行家,算得了什麼呢。就這樣,斷續了好久,才算搜集得差不多了,於是有做成了一件事的欣悅之感。
但我仍感到慚愧。在出過六部評論集之後,我曾決心再也不出評論集了,下一部一定要寫本專著。我的計劃即以在國家社科基金立項的“新時期文學思潮與審美意識形態”為題。可惜,終因我現在的工作性質和氛圍所限,因為已成形的角色意識決定著我的時空存在方式,更因為我的隨波逐流和缺乏堅韌的意誌,未能完成,使這本書仍以評論集的麵貌呈現。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做,應該說留下了一些章節和片斷。本書第一輯“世紀交響”中的十五篇宏觀文章,約十三萬字,似乎就可作如是觀。這些文章以上世紀90年代以來,每一時段創作上的思潮和審美意識的變化為中心,輔之以大量文學現象和作家作品。今天,雖時過境遷,有些作品已淡出,但作為獨立的評論,仍可為文學史家提供一種參考,為讀者提供對於20世紀末期小說狀態的一種鳥瞰式觀察。有人說過,思想的發展史同樣是一部激動人心的傳奇,那麼這些以評述文學思潮為對象的文章,是否也具有一定的審美價值呢?我拿不準,隻有讀者能回答這個問題。
我自己很清醒,即使我的一些宏觀型評論文字,也並無縝密的體係性和嚴整的學理性--比起許多高等院校的當代文學研究專家,這方麵我差得遠。這也是我可以接受評論家的稱謂,從不敢以學者自稱的原因。也許我比較敏銳,能及時發現一些剛剛冒頭的東西,不管是新作品還是新作家;也許我比較富於藝術氣質,在有些文章中,注意了激情之熱,也兼顧了思維之光;也許我的閱讀麵比較寬泛,數量比較大,可給某些無暇讀作品的人或某些研究家提供創作方麵的信息。據有人反映,說我的評論有個特點:沒讀過作品的人會激起找來作品一讀的念頭,讀過作品的人可以重溫藝術情景,而作家本人則會發現一些跟他完全不一樣想法。但願他們說的是真話。也許,我還有最後一個特點,就是不管出於直覺還是出於猜測,抑或出於職業敏感,似乎比較善於對新起的現象加以概括和命名。我一直認為“新寫實”是我最先發現、描述和初步命名的,雖然那時我叫它“新現實主義”。我曾因為這一“話語發明權”沒有得到學界的廣泛承認而心懷不平。現在看來,這是多麼可笑啊。當代文學研究有時不得不在一種運動狀態和同步時態下進行,它究竟有多大學術含金量,是十分可疑的,我們完全不必為一得之見而沾沾自喜,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般激動。在這本書裏,我同樣提出過“樸素現實主義”,“現實主義衝擊波”等等名目,不過,我已平靜得多了,不想爭任何發明權了,覺得這幾乎不算什麼,不過是衝口而出的一種感覺罷了,是不能算作“學術成果”的。
我不時對自己評論文字的價值產生懷疑,不清楚今天誰需要它們,或需要它們的什麼?在我把它們編輯成書的此刻,這一懷疑也沒有消失。可能就因為這樣的潛意識吧,我把一部分精力用到散文寫作上了。但我發現,我是沒法逃離文學評論這一行的,我發現我還在愛她,就像愛已經完全不漂亮的糟糠之妻一樣。聊可欣慰的是,這本書提供了不少閱讀體驗和心靈感受,僅第二輯“長篇平台”,涉及到的長篇小說就有42部之多。退而求其次,即或此書不能在學術上有多麼大建樹,僅僅作為與讀者平等交流閱讀體會的文本,它應該也有一定的價值。當這樣想著的時候,我也就不揣淺陋,將它供奉在對此有興趣的讀者麵前。
雷達
200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