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紅箋,兩處相思——大唐最浪漫的女詩人薛濤(3 / 3)

他寫了自傳式傳奇小說《鶯鶯傳》(後來改編成《西廂記》)——男主張生對沒落貴族女子崔鶯鶯始亂終棄,就是以元稹和表妹為原型的。

故事的最後,元稹借張生之口,發表了一段振聾發聵的洗白演講:“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於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貴,乘寵嬌,不為雲,不為雨,為蛟為螭,吾不知其所變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據百萬之國,其勢甚厚。然而一女子敗之,潰其眾,屠其身,至今為天下僇笑。予之德不足以勝妖孽,是用忍情。”

大概意思就是:大凡佳人尤物,一般都是害人害己。如果鶯鶯她真的傍上了大人物,那肯定就要成為紅顏禍水。你看曆史上那些亡國之君,不都是被一個女人害的嗎?我這點道行還鎮不住妖孽,隻好忍痛割愛囉。

然後“坐者皆為深歎”,感慨張生深明大義,不為女色所惑,是好男人。

當然,這麼一個美化男子始亂終棄、醜化追求愛情的女子的封建故事,除了受到封建士大夫的吹捧之外,三觀正的人看了都會覺得太過分。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就直言斥責:“篇末文過飾非,遂墮惡趣。”

《鶯鶯傳》男主原型元稹,帶著癡情表妹的眼淚,輕飄飄轉身,娶了能讓他少奮鬥二十年的高官之女韋叢。

而他遇到薛濤之時,韋叢正在生病。後來韋叢病逝,元稹傷心欲絕,寫了一堆悼亡詩,包括著名的“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但剛剛撂下筆,元稹就納了年輕貌美的小妾,繼續沉浸在桃花的魅力當中。

哦對,在這期間,他還出差來到成都,跟薛濤熱戀了一陣子。

風流男人,尤其是有才的風流男人,吸引力還是不容小覷的。

元稹的詩歌在當時算得上網紅級別,“每一章一句出,無脛而走,疾於珠玉”。而且還特別會撩妹,薛濤要作畫,他主動為薛捧持筆硯,而且長得定然也很帥,雖然比不上武元衡,但他年輕啊。

薛濤這個女文青不可避免地跟他陷入了熱戀。先前交往過的男人大多數比她年齡大,這一次卻是相差十多歲的姐弟戀,世人瞠目結舌,她甘之如飴。

兩人也確實度過了一段很美好的時光。春風得意的元稹曾經作《好時節》:

身騎驄馬峨眉下,麵帶霜威卓氏前。

虛度東川好時節,酒樓元被蜀兒眠。

這裏的“卓氏”是卓文君,元稹喜歡用她來比喻薛濤。

這首詩大張旗鼓地發在他的朋友圈裏,充滿了戀愛的酸臭味:看,我追到薛濤了!單身狗們,盡情地嫉妒吧!

薛濤的朋友圈也史無前例地秀起了恩愛:

雙棲綠池上,朝去暮飛還。

更憶將雛日,同心蓮葉間。(《池上雙鳧》)

漂泊的浮萍沒有根,但在薛濤的心底,也許還是希望徹底的安定。她不奢望明媒正娶,且元稹對她的態度,完全就是把她當成外室——這在當時太普遍了,讓她有那麼一點過日子的感覺。

可惜好景不長,三個月之後,元稹公差結束,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離開了四川。分別的時候當然不乏海誓山盟,親愛的等我在朝廷裏做了大官就來迎娶你啊,麼麼噠。

薛濤:“臨行訣別,不敢挈行,微之泣之沾襟。”

元稹前腳出四川,後腳就娶了新小妾。可惜又好景不長,小妾短命,很快就去世了。元稹又被貶官,在江陵過得很不如意。

那時候距離和薛濤第一次見麵,已經過去了五年。

薛濤在千裏之外,覺得元稹太可憐了,太需要安慰了。她收拾行李,雇了船,直奔江陵,去會晤自己多年不見的情人。

這大約是她出的最遠的一次門了,此前她所到的最遠之處,不過是被貶謫的鬆州。然而,當她風塵仆仆地站在元稹麵前時,元稹卻是躲閃敷衍的態度。原來他根本就沒打算跟薛濤重見。

薛濤默默地打道回府,結束了這段熱戀的回光返照。沿途收到元稹的詩:

錦江滑膩峨眉秀,幻出文君與薛濤。

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

紛紛詞客多停筆,個個公侯欲夢刀。

別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寄贈薛濤》)

基本上就是誇了薛濤一番,然後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過了一陣子,外麵傳來婚訊,元稹又續娶了裴氏。

雖然這年頭不禁男人腳踏N條船,但始亂終棄,說話不算話,依舊是壞孩子的幹活。

薛濤其實也早就看清了這人的風流本質,奈何生性浪漫的她,始終抹不掉這一縷相思。但到了此時此刻,她也不得不承認,那場來去如風的熱烈戀情,也許隻能永遠封存在記憶裏了。

她無奈寫《柳絮》:

二月楊花輕複微,春風搖蕩惹人衣。

他家本是無情物,一向南飛又北飛。

此後和元稹再無書信聯係。

可笑的是,十年後,元稹到浙江當官,不知吃錯哪顆藥,突然又想起薛濤,有點想重修舊好,於是動身去西蜀接她。誰知半路遇上個年輕美貌的劉采春,人家是和老公一起來唱戲的,元稹立刻又魂飛別處,眼裏隻有劉采春了,還給她寫詩,說人家“言詞雅措風流足,舉止低徊秀媚多”,也不管人家老公在旁邊幹瞪眼。

而此時的薛濤,也遇上一件哭笑不得的事兒。

她和元稹的姐弟戀可謂轟轟烈烈,天下皆知,不免成為文人圈子裏的八卦談資。這一日,許久沒聯係的白居易忽然給她寫了一首詩。

峨眉山勢接雲霓,欲逐劉郎此路迷。

若似剡中容易到,春風猶隔武陵溪。

仰慕她多年的白居易,在連續被武元衡和元稹PK下去後,眼看美人心傷,終於暗搓搓地朝她遞了一根橄欖枝。

但這詩的內容未免太過急功近利。“峨眉山勢”是借用元稹“峨眉秀”喻薛濤句,“欲逐劉郎”是借劉晨、阮肇入天台遇仙的故事,兩句合起來暗諷薛濤倒追元稹。最後一句是說,人家元稹在浙江離你可遠了,中間還隔著湖南(武陵溪)呢,希望渺茫,不如回頭看看老白我啊。

白居易和元稹是好基友,史稱元白,倆人一起搞過新樂府運動,開創了“元白體”。可遇見那個令人傾倒的女子,即使是朋友曾經的戀人,自己也是要搏上一搏的。

薛濤對此當然不屑一顧。

白居易美人沒追到,上不得台麵的情詩卻流傳得到處都是,不免心情鬱悶。

後來元稹出於基友情誼,提出要給白居易編纂詩集,並且給他作序。白居易於是整理了自己的詩文,給元稹送了過去。

於是在流傳後世的《白氏長慶集》中,我們並沒有看到這首“表白”詩。白居易留了個心眼兒,把這詩漏了,後來放在《外集》之中。

老白內心OS:千萬別讓元稹看見啊。

雖然元稹大概早就不care了吧。

一紙紅箋,浪漫遺產點亮錦城

春去秋來,花謝花飛,曆經千帆的薛濤依舊寓居成都浣花溪旁,供職西川幕府。

她經曆了六朝皇帝,九任劍南西川節度使。對西川建築、曆史、文壇、政治,乃至草木農田、節氣民俗,全都了然於胸,隨口能說出某人的得失。

她一生作詩極多。《全唐詩》中收錄了她的八十一首,為唐代女詩人之冠。她還著有《錦江集》,存詩五百餘首,可惜到元代失傳了。

她也不需靠男人來養活自己。在她早年時,與人以文辭詩歌唱和,在一張紙上寫一首律詩或絕句,當時都是在大紙上寫小詩,既浪費,又不美觀。薛濤於是讓造紙工匠特地改小尺寸,做成小箋,以寫短詩。

蜀中產紙甚佳,製以為箋,早有盛名。薛濤心靈手巧,將造紙工藝加以改造,用獨特的染色技法,染出深紅、粉紅、明黃等十種顏色,這就是所謂的“十樣變箋”,時人稱為“薛濤箋”。

這是薛濤獨有的專利品牌,屬於高級定製的珍品。大家收到這樣的詩箋,便知是出自她手,倍兒有麵子。

在諸色小箋中,薛濤最喜紅色。據載,她以胭脂木浸泡搗拌成漿,加上雲母粉,滲入井水,製成粉紅色的紙張,紙張風幹後有鬆花紋路。然後在浣花溪采用木芙蓉皮做原料,加入芙蓉花汁,用毛筆反複塗在紙上,再以書夾濕紙,壓平陰幹,成為精巧的桃紅色小八行紙,蕙質蘭心,遍布多情。

世謂“南華經、相如賦、班固文、馬遷史、薛濤箋、右軍帖、少陵詩、摩詰畫、屈子離騷”,乃古今絕藝。

薛濤亦用製箋來維持生計。乃至南宋記錄地理風物《方輿勝覽》中,就把薛濤介紹為“蜀妓也,以造紙為業”。

看看,左手愛情,右手事業,薛濤把這個副業經營得紅紅火火,可謂人生贏家。

浣花溪旁,堂屋數楹,美人簷下立,手持胭脂箋,才情愛意,盡付筆墨,不知寄予誰。

成都因她而更浪漫。

她帶著無數的傳奇與仰慕在此終老。很多人聽聞噩耗,一聲感慨:唉,都是因為元稹,害她孤獨一生啊。

其實元稹在她的人生中不過一過客。薛濤生來就是浪漫的,不羈的,她大大方方地愛,大大方方地放手,她本無意嫁人,也從來不會走世俗給她規定的路。

薛濤,出生於公元768年,字洪度,唐代著名女詩人,同時也是成都的樂妓。薛濤十六歲入樂籍,曾與韋皋、元稹有過戀情,但都沒有結果,脫樂籍之後終身未嫁。

薛濤曾自己製作桃紅色小箋來寫詩,並把寫好的小箋送人。因為樣式清麗唯美,世人紛紛效仿,稱這種桃紅色小箋為“薛濤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