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我無法在北京生存的預言挨個跑出來蓋一遍章。我沒力氣爭辯,隻後悔在他們麵前沒忍住眼淚。
為了留在北京,我精打細算,什麼都想省。三餐都自己做飯,有時加班回去累得脫力,還得先做了明天的便當。為了解饞,我每隔段時間會去尋摸點北京小吃,到店後先把菜單翻個遍,似乎眼睛過一遍菜色,這些就全吃過了;真正點單時卻點得很少,還琢磨著打包回家,再吃一回。
但我不覺得苦。要開源節流,總不能不活著。但近8000的貸款,我就是把自己擠成麻花,也拿不出。
父母刀子嘴豆腐心,第二天,父親陪我找到租房合同上注明的公司地址,但到了那兒,根本就不是那家公司。
次日他們回甘肅了。給我留了一句話:“解決後,早點回家。”我無言。
下班後,我又偷偷去了這家公司營業執照上的地址,竟然是一幢居民樓,北京外來人口聚居區最常見的私人改建出租房。推開防盜門,裏麵雜物亂堆,房間被強行隔斷成兩層,樓上傳來一個大漢的聲音。
“誰啊。”他的聲音很不耐煩,我不禁腦補出醉酒的中年失業宅男的臉。已經是晚上9點,四周沒什麼人,我有點想逃跑。
正哆嗦著,男人探出臉,麵相挺和善。聽我一說,他擺擺手:“不知道不知道。嗨,都這樣,注冊的時候隨便找個地址填上,根本沒管在哪兒。”
三
為了讓父母安心,我打電話謊稱:“錢要回來了,沒事兒。”
事實上,我開始在12315官網上“投訴”和“舉報”那家公司,填完信息、提交接著等回複。幹等不住,我直接給12315打電話,舉報這家公司。舉報被受理,我舒了口氣。
幾天後,12315的客服回了電話:地址是假的,我們無法處理。其實我一早知道,我填的是他們營業執照上的地址——那幢居民樓。我隻是不甘心。
再給12315打電話,他們說,“已經受理過你了,處理不了,請不要重複舉報。”
我又選擇了報警。下班後去派出所做筆錄,警察說:“這是經濟糾紛,我們無權受理。”讓我去找工商局。我解釋說自己找過了,他們說:“那我們也沒有辦法,處理不了就是處理不了。”頓了頓,他歎了口氣,“你簽合同時幹嘛去了?”
這話一出,我有點恍惚。再給派出所打電話,他們隻提醒我“別重複報警”。
那兩周,我上班的間隙都在做這些事,上網查解決辦法,打法律援助,我還想過起訴。法律援助告訴我,找不到經營地址,連傳票都沒處寄。
“這個案子還有個難點在於,你的租房協議和付租協議是分別和兩個公司簽,付租協議裏的房屋中介和你所報的中介公司都對不上。你沒法證明,你在放貸平台裏付的錢,確實給了那家中介交房租。”
我聯係付租平台的客服,希望他們能提供給我中介公司的打款記錄,對方以“保護客戶隱私”為由搪塞了我。
一籌莫展。這時已經到了2月27號——每月交租日,平台扣了我38元滯納金,還將天天扣下去。它每天清晨都在提醒我,我身上憑空背著近8000的貸款,還要負擔著新租住處的半年房租,我靠每月微薄的工資、透支信用卡和花唄借唄來填補無底洞。
我每天睜開眼想到的第一件事:今天又要給哪裏打電話,哪些疑問被回複,哪些人已經告訴我沒法解決。我努力平複心情,不想因此影響工作,甚至從未因此請假和遲到。但每天回家一關上臥室門,就癱坐下掉眼淚。
“隻要是問題,就有解決的辦法。”每次哭到最後,我都會這樣自我安慰。
朋友紛紛勸我放棄,“在北京就是這樣,好多人都被騙了。”
起初,男友杜平也陪我四處打電話,還借我5000塊幫付房租。一周過去,他也開始勸我息事寧人:“每天這麼焦慮也不是辦法,實在不行,就當買個教訓吧。”
我心裏卻怎麼都放不下:錢,我可以慢慢還;但我就是不明白:憑什麼,別人就能這麼輕易地把我給欺負了?
四
3月初,我給費南打電話,要不要周末一起去報警,或許人多能引起重視。他仍是推脫:“工作忙,要加班。”
聊著聊著我得知,他放棄追款,因此還沒跟負責自己的中介徹底鬧翻。另外,上周費南在這個中介的朋友圈看到,我們那剛被強行退租的房子,正在找新租戶。
我忽生一計,問費南要了他的中介的微信,讓杜平加他。
杜平在備注裏說要租房,對方很快通過了好友驗證。杜平隨便扯了個理由,仍是看雙橋地鐵站附近的房源。“明天能看房嗎?”對方秒回:“行,哥。”
我就和杜平一起去“看房”。這次的中介叫胡彬,3月初穿著露腳踝的牛仔褲,上麵黑黏黏的像是蹭過機油。他左一口“哥”右一口“姐”,開始重複曾經李達說過的話。他想讓我相信他們公司服務及時、周到放心,租了他們的房子就是在北京找到了港灣,從此結束漂泊生活。
但這次我不會再信了。看了兩處房子後,我和杜平提出簽合同。胡彬很驚喜,忙說下午就帶合同來。我倆笑笑:“帶我們去你們公司簽合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