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彬臉上閃過一絲猶疑,隨口解釋道:“我們這些中介是流動的,轉著幾家拿傭金……”說著他看了看我倆的表情,“啊不過剛好,我們有家辦事處就在那兒,待會帶你們過去。”他的手指指向對麵 的大樓。

說完胡彬就走了,我們約定午飯後在樓下碰頭。我和杜平立即去胡彬指的大樓一問,沒人聽過有這麼個公司。

下午見麵,我們向胡彬挑明:“你們公司的李達逼我退房,還騙我網貸,現在不給退房租押金,貸款也不給停;你把他叫出來,或者把我們帶到你們公司去。”

胡彬愣了下,勉強答應問問。他打了個電話,一會兒就放下手機,說人在出差,聯係不上。這次,我甚至一點兒不著急,這樣蹩腳的話術,讓我想笑。

我冷靜地說:“反正今天你就在這兒了,不解決完別想走。必須把我帶到公司真實的營業地址去。”

我們站在雙橋地鐵站邊熙攘的人群中,我和杜平緊緊圍住胡彬,不說話,隻是上下打量他。胡彬有點慌了,改口道,不認識這李達。沒一會又改口,說他也不是這公司的。

我和杜平任他編排。磨了好久,終於,胡彬耐不住煩,打電話喊人。

一會兒,三三兩兩來了近十個男人,還有兩輛摩托轟轟而至,兩個粗壯的漢子從摩托車上下來,袖手而立。我當即有點怯——個個都像李達膀大腰圓,又肥又凶。

我說:“把我們帶你公司去吧,我們也不幹嘛……”話沒說完,一個男人在我臉前揮了揮胳膊,屠夫趕蒼蠅似的,“你找錯了,我們和這公司沒關係。”

他們接上胡彬,一行人向不遠處一輛豐田“霸道”走去。我連忙拍下麵包車的後牌照,和杜平一起飛奔到車前,我們倆直直站著豎起人牆,擋在車前,這輛車很高,車燈和我的腰平齊。

坐駕駛位的男人罵道:“他媽別擋路,說了管不了。”

我這輩子還沒幹過這麼豁得出去的事,沒想到對方壓根沒放在眼裏。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我說:“不解決我看誰他媽能走!”

我站在烈日下和車上的人對罵了一輪。他們搖起車窗,開摩托的男人低頭玩起了手機,偶爾抬起頭對我們說,“愛咋咋”、“鬧夠就滾了”。

像是終於不耐煩和我們對峙。後排有個人搖下車窗:“別動你就擋著啊!軋死你丫的。”

“有種你開車啊!”

車子突然朝前開動,我和杜平被懟得往後退了幾步,我有點腿軟。

我看了看身旁的杜平。留意到我在看他,他使勁握了握我的手,眼角傳遞了一個“別怕”的眼神,隨後繼續死盯著車裏。

路邊的行人們都在往我們的方向看,我期待他們能上前圍觀,但來人看了兩眼又都走自己的路了。

豐田車一路推著我們後退了十幾米後,車胎在杜平淺色褲子上軋出黑印。有了證據,我們立即給警察打電話:“我們被中介騙了貸款,還要開車撞我們。”

駕駛座上的男人聽到後,一拳錘在汽笛上,狠狠地吼:“這也叫撞?”

這次事態嚴重。十五分鍾左右,警察趕來。駕駛座上的男人看起來像是“頭兒”,打發兩人下車處理,自己開車走了。那兩人跟著我們到派出所,警察問讓門要身份證都拿不出來。

“老油條啊。”負責這起案件的吳警官隻能留下倆人的身份證號和聯係方式。

審訊室裏,兩方對坐,對著監控和錄音筆,他們什麼都認了:兩人都是這家公司的。李達是他們的同事。“我們可以退款。”

“貸款也趕緊停掉。”

兩人含糊其辭,給他們老板電話請示後,說那邊公司周末不上班,現在辦不了。我和杜平不依:“不行,今天必須停了,誰知道出了派出所你們搞什麼鬼。”兩人這才徹底老實,在警察敦促下給我們手寫了份承諾,保證周一上班後第一時間停貸款,按上手印。

“周一還不行你來派出所找我。”吳警官讓我放心。

警察讓他當場結清,扣去水電、清潔費,我的手機上收到了3000多元的微信轉賬。周一,他們在租房app上終止了我的合同。

收款頁麵彈出來的一瞬間,或許是拉鋸太久,我竟然沒什麼感覺。從警局走出來,好一會兒, 我才有一種“終於結束了”的解脫感。

我給父母打電話,說出實情:“其實我上次沒要到錢,這次是真的要到了。”母親先是說,“我之前就知道你沒要到”。待我說完自己一天的經曆,她誇了我兩句,電話兩端的我們都笑了起來。自從來了北京,我們很久沒有這麼愉快的交談了。

掛斷電話後,我發現,這一次,母親沒再提讓我早點回去的事情。下次再提,我想告訴她:我能堅持下去,我還能跟這裏大部分人不敢麵對的事情鬥爭。北京可以不歡迎我,但不能讓我離開。

*文中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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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 | 楊遠,文化公司財務

撰文 | 高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