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第三十九回寫“博望坡軍師初用兵”,其基本情節是: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曹操派夏侯惇率於禁、李典、夏侯蘭、韓浩等領兵十萬殺奔新野。這時為荊州劉表屯兵新野抵禦曹軍的劉備,請諸葛亮(字孔明)指揮作戰。諸葛亮調兵遣將,命關羽、張飛、趙雲、關平、劉封等先埋伏,再縱火,再出擊,結果在博望坡一帶打敗曹軍,使“曹家人馬,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經過雙方進一步激戰,曹軍大敗,出現了“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慘狀。曹軍大將夏侯蘭也被張飛一槍刺於馬下。後人有詩讚美諸葛亮曰:“博望相持用火攻,指揮如意笑談中。直須驚破曹公膽,初出茅廬第一功!”
對於這一戰役,史書中的有關記載是:
《三國誌·蜀書·先主傳》:
荊州豪傑歸先主(劉備)者日益多,(劉)表疑其心,陰禦(暗中防備)之。使拒夏侯惇、於禁等於博望。久之,先主設伏兵,一旦(早晨)自燒屯偽遁,惇等追之,為伏兵所破。
《三國誌·魏書·李典傳》:
(建安七年)劉表使劉備北侵,至葉,太祖(曹操)遣(李)典從夏侯惇拒之。備一旦燒屯去,惇率諸軍追擊之。(李)典曰:“賊無故退,疑必有伏。南道狹窄,草木深,不可追也。”惇不聽,與於禁追之,典留守。惇等果入賊伏裏,戰不利,典往救,備望見救至,乃散退。
《三國誌·蜀書·趙雲傳》裴鬆之注引《雲別傳》:
先是,(雲)與夏侯惇戰於博望,生獲夏侯蘭。蘭是雲鄉裏人,少小相知,雲白先主活之,薦蘭明於法律,以為軍正。
由以上幾處曆史記載可以看出,《三國演義》寫的博望坡之戰,關於諸葛亮的情節基本上都是虛構的。
第一,博望坡之戰是劉備親自指揮的,是他設置伏兵,燒屯假裝逃跑,把曹軍引誘到伏擊圈裏,將曹軍打敗。這不是火攻,是用自燒營屯、假裝逃跑的辦法,誘敵中伏。
第二,戰爭規模不大。夏侯惇雖然被打敗了,但由於有李典救援,劉備就撤退了,曹軍損失不算多,並沒有出現“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那樣的狀態。
第三,夏侯蘭不是被張飛刺死的,而是被趙雲生擒的,由於他和趙雲是同鄉,趙雲便向劉備推薦,讓他在軍中當了軍正。
第四,更重要的是,博望坡之役時,諸葛亮還沒有出山呢!《資治通鑒》記載,此役發生在建安七年(公元202年),而諸葛亮出山是在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他不可能在博望坡用兵。如果說“有功”,那是劉備的。
在《三國演義》中,作者是把諸葛亮當成超凡智者的形象來塑造的。為此他巧妙地把博望坡之戰的時間,向後推了六年,放在諸葛亮出山之後,並且用移花接木的手法,將劉備的事績移植到諸葛亮身上,還添枝加葉,使諸葛亮“初出茅廬”便用兵如神,讓讀者眼前一亮。這不是曆史上諸葛亮抗擊曹操的“首功”,而是小說作者塑造諸葛亮這一典型人物的“首秀”。
“火燒新野”事屬虛構
《三國演義》第四十回寫“諸葛亮火燒新野”,其大體情節如下:
博望坡之戰曹軍被打敗後不久,曹操為了“掃平江南”,傳令起大兵五十萬,分為五隊,於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七月出師。曹仁率領的前隊,由許褚為先鋒,浩浩蕩蕩殺奔新野而來。這時劉表已死,剛掌權的劉琮被曹軍的聲勢嚇破了膽,派人向曹操請降,劉備得知情況後,很是“憂悶”。諸葛亮十分鎮定,向劉備建議撤出新野,連同老百姓退到樊城去。然後他調兵遣將,命關羽去白河上遊埋伏,準備放水;命張飛去博陵渡口埋伏,以掩殺被水淹逃跑的曹軍;命趙雲準備引火之物,火燒新野;命糜芳、劉封追殺城中逃出的曹軍。戰局正向諸葛亮設計的方向發展。當曹仁領兵進入新野空城後,趙雲便命令西、南、北三門的伏兵將火箭射入城中,於是“滿縣火起,上下通紅”。曹仁無奈,引眾將冒火突圍,急忙從東門逃出,“軍士自相踐踏,死者無數”,接著遭到趙雲、糜芳、劉封的追殺,曹軍損失不小。當曹軍逃到白河邊,又被關羽放水淹,“人馬俱溺於水中,死者極多”。還受到了張飛的截殺,許褚趕來,也不敢戀戰。最後劉備、諸葛亮集齊隊伍,往樊城而去。
其實,“火燒新野”這一事件,史書中無記載,事屬虛構。再看看有關的曆史資料:
《三國誌·魏書·武帝傳》:
(建安十三年)秋七月,(曹)公南征劉表。八月,表卒,其子琮代,屯襄陽,劉備屯樊。九月,公到新野,琮遂降,備走夏口。
《三國誌·蜀書·諸葛亮傳》:
俄而表卒,琮聞曹公來征,遣使請降。先主在樊聞之,率其眾南行,亮與徐庶並從,為曹公所追破,獲庶母。……先主至於夏口,亮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於孫將軍。”
《三國誌·蜀書·先主傳》:
曹公南征表,會表卒,子琮代立,遣使請降。先主屯樊,不知曹公卒(同猝,突然)至,至宛乃聞之,遂將其眾去。
過襄陽……比到當陽……曹公將精騎五千急追之……及於當陽之長阪。先主棄妻子,與諸葛亮、張飛、趙雲等數十騎走……斜趨漢津,適與(關)羽船會,得濟沔,遇表長子江夏太守琦眾萬餘人,與俱到夏口。(十月)先主遣諸葛亮自結於孫權,……
《三國誌·蜀書·諸葛亮傳》載諸葛亮上劉禪《出師表》中說:
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降低身份),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
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
以上列幾段史料,我們可以看出:
第一,曹操這次南征荊州時,劉備集團根本沒在新野,而是屯兵樊城,劉備率眾及老百姓是從樊城向南撤到襄陽的,而不是從新野撤向樊城的。根本看不到諸葛亮火燒新野的跡象。
第二,從時間上看,曹操是在建安十三年七月南征的,八月份劉表死,劉琮繼任,九月,曹操至新野,劉琮舉州降,劉備在樊城得知情況後,馬上率眾南逃,經襄陽,到當陽長阪,被曹軍追兵打敗,後與關羽水軍會合,又遇劉琦,一同到達夏口(今湖北武漢),十月,諸葛亮去見孫權“求救”。在曹軍到達新野以後的約一個月的時間裏,劉備長途行軍,始終處於被動挨打狼狽逃跑的狀態,根本沒有時間和條件去火燒新野。
第三,諸葛亮在《出師表》中,說他出山輔佐劉備之後,遭遇的困難很大,他是“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如果他真的用了兩把火,特別是“火燒新野”取得如此重大的勝利,他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
《三國演義》的作者為了給諸葛亮增添光彩,安排他一出山就有兩次火攻戰績。在新野他指揮若定,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給曹軍以重大打擊,其構想是高明的。
“舌戰群儒”實為杜撰
《三國演義》第四十三回寫“諸葛亮舌戰群儒”,其基本情節是:諸葛亮讀懂三國的局
諸葛亮奉劉備之命出使東吳“求救孫將軍”時,先與東吳“群儒”進行了一場戰與降的辯論。東吳是以“第一謀士”張昭為首的二十餘人與會,發言者有七人,都是主張投降曹操的,諸葛亮主戰,在對方“群舌相難”的情況下,從容不迫,力排眾議,駁得張昭“無一言回答”,虞翻“不能對”,步騭“默然無語”,薛綜“滿麵羞慚”,陸績“語塞”,嚴畯“低頭喪氣”,程德樞“不能對”,個個理屈詞窮。在辯論過程中,諸葛亮還諷刺張昭是“等閑”之輩、“群鳥”之流,汙蔑嚴畯是“舞文弄墨”,程德樞是“小人之儒”,辱罵薛綜是“無父無君之人”,陸績是“小兒之見”,人人盡皆失色。
這段諸葛亮出盡風頭,展現雄辯才能的故事,史無記載,完全是虛構的。
看看諸葛亮出使東吳的一處史料:
《三國誌·蜀書·諸葛亮傳》:
先主至於夏口,(諸葛)亮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於孫將軍。”時(孫)權擁軍在柴桑,觀望成敗。亮說權曰:“海內大亂,將軍起兵據有江東,劉豫州(劉備)亦收眾漢南,與曹操並爭天下。今操芟夷大難,略已平矣,遂破荊州,威震四海。英雄無所用武,故豫州遁逃至此。將軍量力而處之。……今將軍外托服從之名,而內懷猶豫之計,事急而不斷,禍至無日矣!”……權勃然曰:“吾不能舉全吳之地,十萬之眾,受製於人。吾計決矣!非劉豫州莫可以當曹操者,然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此難乎?”亮曰:“豫州軍雖敗於長阪,今戰士還者及關羽水軍精甲萬人,劉琦合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曹操之眾,遠來疲弊,……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又荊州之民附操者,逼兵勢耳,非心服也。今將軍誠能命猛將統兵數萬,與豫州協規同力,破操軍必矣。操軍破,必北還,如此則荊、吳之勢強,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於今日。”權大悅,即遣周瑜、程普、魯肅等水軍三萬,隨亮詣先主,並力拒曹公。
根據“舌戰群儒”的具體情況結合這段史料,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結論:
第一,史書記載諸葛亮出使東吳之後,隻同孫權就抗曹問題進行了對話,沒有同東吳的“群儒”進行辯論。是否投降,事關孫、劉雙方生死存亡,這是大事,如果有大辯論,相關史書中不可能隻字不提。
第二,《三國演義》寫諸葛亮同東吳“群儒”的舌戰,是在孫權正式會見諸葛亮時,孫權先讓他在外堂見見“江東英俊”,但這一會麵,竟成了唇槍舌劍的大辯論會,占去了很多時間。按常理,孫權是不應該也不會這樣安排的,隻能說是小說作者精心設計的。
第三,七人中的薛綜、程德樞(程秉),是在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交州的士燮歸附孫權(見《三國誌·吳書·士燮傳》)後,被孫權任命為官的,雙方辯論時,他倆不可能參加。小說作者硬是把二人拉來在諸葛亮麵前出醜的。
長期以來,人們對諸葛亮“舌戰群儒”的故事讚不絕口,一些評論者認為《三國演義》作者虛構的這些情節是合情合理的,凸顯了諸葛亮作為智慧化身的藝術形象,是很成功的。我則認為這些情節的設計有明顯不合情理之處,不能說是成功的。
第一,諸葛亮是在劉備被曹操追擊,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受命出使東吳,以完成聯孫抗曹任務的,在這種“求救”於人的特定情況下,在說服“群儒”的過程中,理應謙虛謹慎,態度友好,尊重對方,以禮相待。可是小說中諸葛亮卻狂妄自大,盛氣淩人。張昭是東吳文官之首,又是長輩,諸葛亮更是應該尊重他,但諸葛亮卻諷刺他如何如何。
第二,對其他官員,諸葛亮則進行汙蔑,甚至辱罵,這是對友方官員的人身傷害。他這樣居高臨下,霸道對人,能得到對方的好感嗎?能有利於達到他出使東吳的目的嗎?顯然不能。
第三,《三國演義》的作者既然把諸葛亮作為智者的形象來塑造,這位智者就應該既懂軍事政治,也懂外交,但小說中的這些描寫,使諸葛亮喪失了一個外交使者的風度,甚至連一個做客人員的起碼禮節都不懂。這與諸葛亮同孫權對話中的不卑不亢,形成很大反差。作者這樣寫諸葛亮“舌戰群儒”的目的,是通過諸葛亮的雄辯和群儒的鈍拙,來突出諸葛亮的智者形象,但實際所起的作用,則是在貶低諸葛亮的智者形象。
諸葛亮未曾“智激周瑜”
《三國演義》第四十四回寫“孔明用智激周瑜”,其簡要情節是:
周瑜在鄱陽湖訓練水師,得知曹操大軍南下,急忙趕回柴桑與孫權議軍機事。在見孫權之前,不少文武官員向他表明對待曹操的態度,他自己也很矛盾。他要魯肅請諸葛亮來議事,表明了自己的主張,並與主戰的魯肅爭辯起來。諸葛亮乘機用曹操欲取“二喬”來激怒周瑜,獻退曹之計說:“(曹)操本好色之徒,久聞江東喬公有二女,長曰大喬,次曰小喬,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操曾發誓曰:‘吾一願掃平四海,以成帝業;一願得江東二喬,置之銅雀台,以樂晚年,雖死無恨矣。’今雖引百萬之眾,虎視江南,其實為此二女也。將軍何不去尋喬女,以千金買此二女,差人送與曹操,操得二女,稱心滿意,必班師矣。”又舉證說,曹操的兒子曹植在其所作的《銅雀台賦》中曾說:“攬二喬於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於是周瑜被激怒,指北而罵曰:“老賊欺吾太甚!”諸葛亮佯裝不解,周瑜才說出大喬是孫策的夫人,小喬是自己之妻,宣稱他“與老賊勢不兩立”,希望諸葛亮“助一臂之力,同破曹賊”,並表示說:“來日入見主公,便議起兵。”
這一諸葛亮“智激周瑜”的故事,也是虛構的。請看下麵幾段史料:
《三國誌·吳書·周瑜傳》:
(孫)權延見群下,問以計策。議者鹹曰:“曹公,豺虎也,……愚謂大計不如迎之。”(周)瑜曰:“不然。操雖托名漢相,其實漢賊也。將軍以神武雄才,……為漢家除殘去穢。況操自送死,而可迎之耶?請為將軍籌之:……今北土既未平安,加馬超、韓遂尚在關西,為操後患。且舍鞍馬,仗舟楫,與吳越爭衡,本非中國(中原)所長。又今盛寒,馬無蒿草,驅中國士眾遠涉江湖之間,不習水土,必生疾病。此數四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將軍禽(同擒)操,宜在今日。瑜請得精兵三萬人,進住夏口,保為將軍破之。”
《資治通鑒》卷六十六: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冬,曹操作銅爵台(即銅雀台)於鄴。
《三國誌·魏書·曹植傳》:
時鄴銅爵台新成,太祖悉將諸子登台,使各為賦。植援筆立成,可觀,太祖甚異之。
裴鬆之注引陰澹《魏紀》載植賦曰:
“從明後以嬉遊兮,登層台以娛情。見太府之廣開兮,觀聖德之所營。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
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仰春風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天雲垣其既立兮,家願得而獲逞。揚仁化於宇內兮,盡肅恭於上京。
惟桓文之為盛兮,豈足方乎聖明!休矣美矣!惠澤遠揚。翼佐我皇家兮,寧彼四方。同天地之規量兮,齊日月之暉光。永貴尊而無極兮,等年壽於東王”雲雲。太祖深異之。
從以上資料我們可以看出:
第一,周瑜的抗戰態度是堅定的,不是動搖的。他的主戰不是由於別人的刺激,一時衝動,而是建立在對曹軍弱點的正確分析基礎之上的,是有信心的。他判定的曹軍四個“用兵之患”,後三項在赤壁之戰中得到了充分證明。
第二,銅雀台是有的,但它是於建安十五年冬,在鄴城(今河北邯鄲市臨漳縣)建成的。諸葛亮“智激周瑜”,是在建安十三年,這時銅雀台還沒有建成,更沒有曹植的《銅雀台賦》問世。可見這一故事不是曆史真實。
第三,在曹植的《銅雀台賦》中,根本沒有“攬二喬於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這一激怒周瑜的字句。這是《三國演義》作者的一個巧妙創意。
總之,周瑜回來在見孫權及東吳官員之前,並沒有同諸葛亮會麵商討如何對曹一事。小說作者創編這一故事,無非是為了加大諸葛亮在促進孫、劉結盟抗曹中所起的作用,渲染諸葛亮的智者形象。
“草船借箭”係移植
《三國演義》第四十六回寫“用奇謀孔明借箭”,其簡要情節是:
在赤壁之戰前夕,周瑜妒忌諸葛亮智謀高於自己,以後會對東吳不利,便設計除之。他在與諸葛亮議事時,提出要諸葛亮在十日之內造出十萬支箭來,諸葛亮馬上答應,還保證三日內完成任務,並立下了軍令狀:三日不辦,甘當重罰。周瑜大喜。諸葛亮請魯肅準備二十隻船,每船要軍士三十人,船上皆用青布為幔,各置束草千餘個,分布兩邊。到第三日五更時候,諸葛亮請魯肅陪著,在大霧漫天的情況下,帶著草船駛近曹軍水寨,將船隻頭西尾東擺開,船上擂鼓呐喊。魯肅害怕曹軍出擊,諸葛亮要他與自己酌酒歡樂,靜待佳音。曹操得知情況,看不清虛實,恐遭算計,急命弓弩手一萬多人,盡皆向江中放箭,箭如雨發,待草船一側受箭後,諸葛亮命把船掉頭,頭東尾西,繼續受箭,待至日高霧散,下令收船急回。二十隻船兩邊束草上,排滿箭支,船上軍士齊聲高叫:“謝丞相箭。”曹操懊悔不已。魯肅稱讚諸葛亮說:“先生真神人也。”周瑜了解情況後,慨歎說:“諸葛亮神機妙算,吾不如也。”
這段故事精彩動人,把諸葛亮的計謀寫得很神奇,諸葛亮沒傷東吳一兵一卒,僅在一個早晨,就順利地從曹操那裏“借”來十萬甚至更多的箭支,並擺脫了周瑜的算計,有膽有識,機智過人。這是《三國演義》的作者凸顯諸葛亮智者形象的又一傑作。
不過,在有關這一時期的史書中,我們並沒有見到諸葛亮草船借箭的記載,卻發現了孫權木船受箭的事。
《三國誌·吳書·吳主傳》:
(建安)十八年正月,曹公攻濡須(今安徽無為),權與相拒月餘。曹公望權軍,歎其齊肅,乃退。
裴鬆之注引《魏略》曰:
權乘大船來觀軍,(曹)公使弓弩亂發,箭著其船,船偏重將覆,權因回船,複以一麵受箭,箭均船平,乃還。
這段文字雖然不多,卻是利用船的兩麵受箭的最早曆史記載。《三國演義》的作者為了渲染諸葛亮的智謀,把孫權之事移到諸葛亮身上,並且把受箭的時間提前了五年,把受箭的地點從皖南的長江支流移到了赤壁(今湖北赤壁市西北),把木船受箭改為草船借箭,把受箭的情節由簡單變成複雜。這樣加工創造後,使內容豐富,情節更生動,達到了扣人心弦、引人入勝的境地。
還應該說明的是,唐朝時期有以草人借箭的事。
《資治通鑒》卷二百一十八肅宗至德元年(公元756年):
(叛軍)令狐潮圍張巡於雍丘(今河南杞縣),相守四十餘日,朝廷聲問不通。……城中矢盡,(張)巡縛槁(gǎo,草類)為人千餘,被(遮蓋)以黑衣,夜縋(zhuì,拴住放下)城下,(令狐)潮兵爭射之,久乃知其槁人;得矢數十萬。其後複夜縋人,賊笑不設備。乃以死士五百斫潮營,潮軍大亂,焚壘而遁,追奔十餘裏。
這裏,張巡草人借箭,突破雍丘之圍的情節,當使《三國演義》的作者得到啟發,從而將“草人”從城牆上移到了江船中,使“草船借箭”的故事更加精彩。
關於《三國演義》中的“草船借箭”在細節設計上,是否能行得通,這裏就沒有必要討論了。
獻計火攻者非孔明
《三國演義》第四十六回寫諸葛亮“草船借箭”之後,周瑜向諸葛亮請教破曹之計,諸葛亮獻計用火攻,與周瑜不謀而合,堅定了周瑜用火攻取勝的信心。《三國演義》中說:
瑜邀孔明入帳共飲。瑜曰:“昨吾主遣使來催督進軍,瑜未有奇計,願先生教我。”孔明曰:“亮乃碌碌庸才,安有妙計?”瑜曰:“某昨觀曹操水寨,極是嚴整有法,非等閑可攻。思得一計,不知可否。先生幸為我一決之。”孔明曰:“都督且休言。各自寫於手內,看同也不同。”瑜大喜,教取筆硯來,先自暗寫了,卻送與孔明;孔明亦暗寫了。兩個移近坐榻,各出掌中之字,互相觀看,皆大笑。原來周瑜掌中字,乃一“火”字;孔明掌中,亦一“火”字。瑜曰:“既我兩人所見相同,更無疑矣。幸勿漏泄。”孔明曰:“兩家公事,豈有漏泄之理。吾料曹操雖兩番經我這條計,然必不為備。今都督盡行之可也。”飲罷分散,諸將皆不知其事。
這一情節,未見史書記載。實際上獻火攻之計者是周瑜部將黃蓋。
《三國誌·吳書·周瑜傳》:
(孫)權遂遣(周)瑜及程普等與(劉)備並力逆曹公,遇於赤壁。時曹公軍眾已有疾病,初一交戰,公軍敗退,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將黃蓋曰:“今寇眾我寡,難與持久。然觀操軍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乃取蒙衝鬥艦數十艘,實以薪草,膏油灌其中,裹以帷幕,上建牙旗,先書報曹公,欺以欲降。又豫備走舸,各係大船後,因引次俱前。曹公軍吏士皆延頸觀望,指言蓋降。蓋放諸船,同時發火。時風盛猛,悉延燒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眾,軍遂敗退,還保南郡。
史書中的這段記載,明確表明,赤壁之戰時,向總指揮周瑜獻“火攻”曹軍之計的是黃蓋,經周瑜同意批準,又由黃蓋貫徹執行,並取得了成功。
《三國演義》的作者將獻“火攻”之計者加在諸葛亮身上,無非是為了拔高諸葛亮智者形象。
“東風”不是“借”來的
《三國演義》第四十九回寫“七星壇諸葛祭風”,其簡要情節是:
周瑜得了心病,怕火攻時沒有東風,被諸葛亮猜中:“欲破曹公,宜用火攻;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他向周瑜表示自己懂奇門遁甲天書,“可以呼風喚雨”,能在十一月“借三日三夜東南大風”。周瑜大喜。於是經周瑜批準,由諸葛亮監造,在南屏山建起了一個“七星壇”,插上二十八宿旗,布成六十四卦陣。屆時,諸葛亮身披道衣,焚香於爐,仰天暗祝,在“七星壇”上,“作法”祭風。最後,終於借得東南風來,幫助周瑜用火攻打敗了曹操。
這一帶有神秘色彩的、把諸葛亮神化了的故事,是迷信的、荒謬的。史書中未見記載。相關的資料有:
《三國誌·吳書·周瑜傳》:
(黃)蓋放諸船,同時發火。時風盛猛,悉延燒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眾,(曹)軍遂敗退,還保南郡。
《資治通鑒》卷六十五:
(黃蓋)先以書遺操,詐雲欲降。時東南風急,蓋以十艦最著前,中江舉帆,餘船以次俱進。
操軍吏士皆出營立觀,指言蓋降。去北軍二裏餘,同時發火,火烈風猛,船往如箭,燒盡北船,延及岸上營落。
看來,赤壁之戰聯軍的火攻,是靠著風力的幫助發威取勝的,但風是自然刮起的,東南風是自然形成的,不是什麼“借”來的。
實際上,在長江中下遊,在農曆十一月前後,有東南風刮起,這種風有心人是可以預測的。像周瑜、諸葛亮這樣有事業心的大人物,不可能不關心氣象的變化,對其觀察了解,特別是周瑜,他在長江中下遊訓練水軍時,能親身感受到氣候風向的變化,積累一些知識,能夠預測東南風的出現,從而加以利用,這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諸葛亮未設伏兵截殺曹軍
《三國演義》第四十九回、五十回寫赤壁之戰時的情況,主戰場是由周瑜指揮,由東吳軍隊發動火攻,衝鋒陷陣,劉備軍隊則離開主戰場,由諸葛亮設計安排,在曹軍敗退的路途上設置埋伏,進行截殺。諸葛亮的部署情節是:
在戰爭打響之前,先派趙雲到烏林小路揀樹木蘆葦密處設伏,待曹軍奔走至此,領兵放火截殺之;又派張飛領兵到遠處的葫蘆口埋伏,待曹軍逃至此處,埋鍋造飯煙起時,放火殺敵;又派糜芳等駕船隻繞江剿擒敗軍;最後派關羽到更遠處的華容道埋伏,用放火引曹操來,以便擒獲。部署完畢後,諸葛亮同劉備前往樊口(離戰場很遠),“坐看”周瑜用兵成大功。事態正如諸葛亮預想的那樣,周瑜在主戰場打敗曹操後,曹軍逃跑先經過烏林小路,遭到了趙雲的截殺,曹操冒火而跑。後經過葫蘆口,遭到了張飛的截殺,曹操騎馬奔逃。最後經過華容道時,關羽念過去曹操的情義,把他放了。一路逃來,曹操折了許多兵馬。
這段故事寫得也很精彩,特別是曹操的三次大笑,每一次都引出敵軍的一員大將來。這些情節未見史書記載。看看下麵幾段史料。
《三國誌·蜀書·諸葛亮傳》:
(諸葛)亮說(孫)權曰……權大悅,即遣周瑜、程普、魯肅等水軍三萬,隨亮詣先主,並力拒曹。曹公敗於赤壁,引軍歸鄴。
《三國誌·蜀書·先主傳》:
先主遣諸葛亮自結於孫權,權遣周瑜、程普等水軍數萬,與先主並力,與曹公戰於赤壁,大破之,焚其舟船。先主與吳軍水陸並進,追到南郡,時又疾疫,北軍多死,曹公引歸。
《三國誌·吳書·周瑜傳》:
(孫)權遂遣(周)瑜及程普等與(劉)備並力逆曹公,遇與赤壁。……(黃)蓋放諸船,同時發火。時風盛猛,悉延燒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眾,軍遂敗退,還保南郡。備與瑜等複共追。
《三國誌·魏書·武帝紀》裴注引《山陽公載記》曰:
(曹)公船艦為(劉)備所燒,引軍從華容道步歸,遇泥濘,道不通,天又大風,悉使羸兵負草填之,騎乃得過。羸兵為人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眾。軍既得出,公大喜,諸將問之,公曰:“劉備,吾儔也。但得計少晚;向使早放火,吾徒無類矣。”備尋亦放火而無所及。
從這幾段曆史記載中,我們可以看出:
第一,在赤壁之戰過程中,孫、劉雙方的軍隊,是“並力拒曹”“並力逆曹”的,不存在劉備在樊口“坐看周瑜用兵成功”的情況。就是在曹軍逃跑時,也是雙方共同追趕的。
第二,在曹軍逃跑途中,不存在諸葛亮派三支主要兵馬設伏截殺曹軍的情況。曹操逃經華容道是曆史事實,但沒遇到關羽,放火的是劉備,是在後來追趕曹操時放的,因而未成功。
第三,曹軍在逃跑過程中,是死了不少人,主要是由於羸弱之兵,為人馬所蹈藉,陷泥中造成的,並且與發生疾疫有關。不存在諸葛亮設伏兵折了曹操許多兵馬的情況。
由此可見,伏兵截殺曹軍的故事,係《三國演義》作者的創意。但這一創意,並不成功。因為當時曹軍強,聯軍弱,雙方的兵力是83萬對5萬,相差太大。劉備聽說周瑜隻帶來3萬兵士,馬上表示:“很少!”在這種情況下,他怎能聽從諸葛亮把己方的軍隊布置在生死攸關的主戰場之外,自己去“坐看”周瑜孤軍作戰呢?這違背了在敵強我弱、敵眾我寡的情況下,需要集中兵力打擊敵人的原則,因而是不合情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