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多才多情的才女們(3 / 3)

“十分憐愛,帶七分羞澀,三分猶豫。彤管瓊琚留信物,難說無憑無據。眼角傳言,眉頭寄恨,約略花間過。見人佯避,背人攜手私語。

誰料苦意甜情,酸離辣別,空負琴心許。十二碧峰何處是,化作彩雲飛去。璧返秦庭,珠還合浦,縹緲神仙侶。相思寢寐,夢為蝴蝶相聚。”

這首詞是在奕繪要離開蘇州返回北京的時候寫的。當時,奕繪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迎娶顧太清。這裏不得不說一下宗人府的規矩,宗人府規定罪臣之後是不能嫁入宗室的。如果奕繪想娶顧太清,還必須先回北京到宗人府打點一番才行,否則一切免談。再難舍,也要分開。好在這次短暫的分手,是為了長久的相聚。奕繪也不那麼難過了,他現在恨不得馬上飛到北京,解決問題後馬上來迎娶顧太清。所以,他買船北上。相比奕繪的輕鬆來說,最難舍的就是顧太清,短暫相聚,匆匆別離,也不知道前路如何,便百感交集,心裏頗不是滋味。顧太清親自到碼頭為奕繪送別,她含著淚,心裏明白奕繪的一片苦心,雖千萬難舍,也隻好心酸地分別。顧太清望著遠去的船影,淚水迎風而落,她的人雖然站在這裏,但是她感覺到她的心似乎跟著奕繪一同回到了北京。

奕繪回到京城後,馬不停蹄地找人拉關係,花費重金才將宗人府打點好。最後,得以在宗人府的簿冊上,讓顧太清隨了姑父的姓氏,然後洗清了罪臣之後的案底,這才算完。宗人府打理完了,顧太清有了新的身份,可是她還不能嫁過來。因為奕繪父母和妻子的工作還沒有做好呢?後來,奕繪是絞盡腦汁,費盡唇舌,才讓家裏人同意。可以說,奕繪娶顧太清是在頂著社會輿論和家庭的雙重壓力下完成的。

北京這邊的障礙都在奕繪的努力下一一掃平了,這回他是高高興興地再次來到蘇州,同上回來蘇州不一樣,上次是遊玩,這次可是接顧太清進京,他是精神煥發,神采奕奕。顧太清知道自己能夠得償所願,心裏也自然欣喜異常。兩人辭別了姑父母,登船北上。一路上遊玩,談情,賞不盡這沿途的美景,看不夠這碧海藍天。顧太清心有所屬,心有所安。不再像以前那樣感到飄零無依,她知道自己找到了自己的那個可以停靠的港灣。到了北京後,兩人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儀式,奕繪便正式迎娶了顧太清為側室。不久之後,奕繪的正妻去世,奕繪沒有再續娶。以奕繪對顧太清的寵愛,實際上也與正室無異,足見奕繪對顧太清的情深意切。婚後不久,顧太清為奕繪生下二男。奕繪的全副心思也都放在了顧太清身上,對於顧太清的感情他沒有絲毫的辜負。奕繪與顧太清的婚姻生活,自然是美滿幸福,時人都道他們過著神仙般的日子,是神仙眷屬的典範。他們的新府邸就坐落在北京西城太平湖畔,兩人每天不是吟風弄月,就是悠遊林泉,時常還會聚友文會,是酌飲酬唱,飄然世外,過著灑脫悠閑的小日子。

在平淡的生活中,他們總能自娛自樂,他們非常珍惜相處的時光,從不虛度人生。因為,他們知道,他們之間等待得太久,相愛得太難,則更加顯得兩人相處時間的彌足珍貴。一次,南穀清風閣新建落成,夫妻之間詩詞唱和,往來不絕,為平靜的生活平添了許多樂趣,也為後人平添了一段佳話。

奕繪先寫了一首詞:

“山樓四麵敞清風,俯深林,戶牖玲瓏。雨後憑欄,直望盡海雲東。欄幹外、影接垂虹。夕陽轉,滿壑鬆濤浩浩,花露瀠瀠,擁鄴侯書架,老我此樓中。

從容。啟雲窗高朗,微涼夜、秋緯橫空。襟袖拂星河,雞三唱、曉日通紅。同誌者,二三良友,侍立青童。問茫茫宇宙,屈指幾豪雄。

顧太清就接著韻和道:

“群山萬壑引長風,透林皋,曉日玲瓏。樓外綠陰深,憑欄指點偏東。渾河水、一線如虹。清涼極,滿穀幽禽啼嘯,冷霧溟蒙。任海天寥闊,飛躍此身中。

雲容。看白雲蒼狗,無心者、變化虛空。細草絡危岩,岩花秀、媚日承紅。清風閣,高淩霄漢,列岫如童。待何年歸去,談笑各爭雄。”

顧太清的詞,自然利落,絲毫沒有女兒忸怩造作之態,仿佛渾然天成。就連同為詩詞大家的奕繪也對她是刮目相看。如果拿出來放到某個豪放派大家的集子裏,誰也說不出這是別人的作品。

有人還說,他們夫妻倆常常並馬而行,到西山故地遊覽。顧太清是“作內家裝,於馬上撥鐵琵琶,手白如玉,見者鹹謂王嬙重生。”可見,他們婚後的生活多麼風光愜意。有一首《鷓鴣天》就專門描寫夫妻二人同遊之樂的,詞中這樣寫著:

“南郭同遊上巳天,小橋流水碧灣環。海棠婀娜低紅袖,楊柳輕盈蕩綠煙。

花豔豔,柳翩翩,斷魂花柳又春殘,夕陽影裏雙飛蝶,相逐東風下菜田。”

如此隻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讓顧太清忘卻了憂愁和煩惱。可是,天總是有不測之風雲的。他們婚後的第九年,奕繪忽然得了一場重病,僅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便不能飲食,挨過了一兩天光景,就離開了他深愛著的人,那時奕繪還不滿四十歲。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把顧太清一下子從幸福的雲端摔下了萬丈深淵,真真是天塌地陷,她一下子感覺生活再也沒有光輝,再也沒有意義了。是不是老天太嫉妒他們的生活,所以收走了她的愛人?顧太清每天不幹別的,隻是沉浸在往昔的回憶中,甜蜜、痛苦、淒楚、憂傷,如海嘯般陣陣襲來,讓她無從招架,無所適從。她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了好長時間。雖然傷能撫平,可是傷痕永遠會在,不會因為時間的消逝而抹去。可是,風雨欲來風滿樓,樹欲靜而風不止。就在奕繪故去的第二年,一件事情打破了顧太清平靜哀思的生涯,這就是清朝有名的“丁香花公案”。

要說這件事,還要從杭州文人陳文述向顧太清索詩一事談起。陳文述本是杭州一介文士,最喜歡吟風弄月,他還專收閨中女兒或青樓藝妓為弟子,教授她們一些吟詩填詞的技藝。有一年,一時興起的他出資重新修葺了葬於西湖畔諸位才女的墳塋,這在當地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他的這些女弟子紛紛題詩對其進行讚詠,而陳文述也把這些詩詞收集起來,編成了《蘭因集》。可是,這集子畢竟不是什麼名人大家所作,他為了抬高集子的身價和名望,就特意給顧太清寫了一封信,索要大作。在當時,顧太清的詞名卓著,可與納蘭性德並列,要是能將她的作品收入集中,自然可為陳文述的集子大為增色。可是顧太清本人十分的潔身自好,她看到陳文述的來信,得知情況後,不願將自己的作品與藝妓之作放在一起。因此,就拒絕了陳文述。但是顧太清沒有想到,等《蘭因集》刊刻行世後,她發現陳文述竟在她不允許的情況下,還是載錄了她的《春明新詠》。這讓顧太清大為惱火,她認為陳文述很是無理,於是就寫詩譏誚。當陳文述看到顧太清這首詩後,也是極為氣惱,對顧太清懷恨在心,總想要伺機報複。

光陰似箭,轉眼又過去一年。顧太清慢慢地從喪夫之痛中緩解出來,她重新開始往日的生活。她與京中文人雅客往來唱和,與之相交為朋友。其中,她與做出“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大詩人龔自珍關係很好。龔自珍是浙江人,顧太清也在江南呆過,兩人之間的話題更多,更談得來。龔自珍才華橫溢,詩作獨步一時,顧太清對其很是欣賞。龔自珍曾作“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而護花”,此句更是被顧太清引為知己。當時,龔自珍供職於宗人府,每日沒有什麼事做,很是清閑。於是,龔自珍就寄情於詩詞中。因為與顧太清的關係很好,就經常出入她的家中。顧太清雖然是孀居,但因其秉性純潔,家中常有文人來往,一時間之間,到沒有流言飛語傳出。可是,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有人在窺視著,在伺機而動。

龔自珍在乙亥年做了一組雜詩,其中有這樣一首:“空山徒倚倦遊身,夢見城西閬苑春。一騎傳箋朱邸晚,臨風遞與縞衣人。”詩後有一個小注寫著:“憶宣武門內太平湖之丁香花。”

原來在距離奕繪府邸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太平湖,湖畔坡堤上種滿了丁香樹。每當花開的時節,花香襲襲,空氣中充滿了丁香花怡人的味道。每到這個時節,龔自珍都會在公事之餘,在此駐足觀賞,流連忘返,也因此有了這篇詩作。

當時,陳文述正在京中,剛好讓他得到了這首詩,他靈光一閃,臉上露出了獰笑,知道他等待的機會來了。於是,他糾集了一幫與他臭味相投的文人,對這首詩展開了仔細、認真的研究。最後,他們得出結論,詩中的“縞衣人”指的就是顧太清;而“朱邸”是的就是貝勒府;閬苑春中的“春”字就正好是顧太清的名字。這“夢見城西閬苑春”,不正吐露出龔自珍與顧太清之間的曖昧關係嗎?於是,這首詩就被他們這樣歪解研究完畢。之後,陳文述便將他們的研究結果公布了出去,後來以訛傳訛,竟傳成了一樁緋聞公案。

顧太清也因此被奕繪的嫡子載鈞趕出了貝勒府,她隻能靠租房居住,生活十分艱辛。而另一位主角龔自珍,也在強大的社會輿論壓力下,黯然離京。其實,顧太清與龔自珍之間根本就是清白的,這不過是因為顧太清的清高,引來了無恥之徒的報複,純屬無稽之談。不過,事情到這裏還沒有結束。二十年後,奕繪的嫡子載鈞病逝,因其身下無子嗣,就過繼給了顧太清的孫子為嗣,顧太清也得以重返貝勒府。那時,顧太清已經59歲。她晚年多病,但仍筆耕不輟,曾以“雲槎外史”之名,著成二十四回《紅樓夢影》,成為第一個續寫《紅樓夢》的人。她在續書中借鳳姐之口,強烈地抨擊了那些口中無德、壞人名節的無恥文人,她這樣寫著,“色之一字,更是要緊。隻圖一時之樂,壞了他人的名節,壞了自己的行止。還有那嘴角兒上的陰騭,更是要緊,斷不可談論人家閨閣曖昧。”這些話就像一把利劍,直接刺向了無事生非者。

顧太清在78歲時病逝,她死後就葬於奕繪墳墓之側。兩個相愛的人總算能夠以這樣的方式長相廝守了。

吳藻:清高孤傲的寂寞美人

吳藻從小生活在商業氛圍濃厚的家庭裏,但她卻不喜歡這樣的生活,覺得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有詩有酒,悠閑自在,恣意瀟灑,就像魏晉名士那樣,才是她想擁有的生活。因此,她自懂事後就經常埋怨自己是個女兒身。因為,在封建社會,女人的地位是十分低下的,悲哀地說身為女兒就意味著悲劇,這一點都不誇張。吳藻就對此很悲哀,她所悲的不是生死離別式的小悲,而是終極的生不逢時的巨悲。這樣的情愫始終縈繞在吳藻的心中。雖然吳藻不喜歡家裏的生活,但不可否認,正是因為家裏經商才帶給她一個甜美幸福的童年時光,沒有讓她過早地見識到生活的艱難困苦。像她這樣的女兒家,如果是生在貧困人家,早就迫於生計年紀小小地就要幹活,或是嫁人或是流落青樓,隻有她二十幾歲了還優渥地養在家中,每日裏隻是以讀書填詞作畫為樂。

吳家有一位名叫厲鄂的鄰居,此人可不得了,是清代著名的大詞人。吳藻有這樣一個大名鼎鼎的芳鄰,自然受到熏陶不淺,她的詞風就深受厲鄂的影響。在她的心目中,能夠成為厲鄂一樣的詩詞大家,是她一生的理想。不過,等到吳藻漸漸長大後,才發現周圍的世界與自己理想的人生相去甚遠。父母經商,商人逐利,跟她沒有共同語言,就是平常也很少有閑暇的時光跟女兒一起談心說話。然後,家裏的仆人侍女都是粗人,就更加無話可說。因此,她漸漸地鬱悶了起來,理想和現實為什麼會存在這樣的差距?吳藻每每從書上看到古代的文人墨客常常聚到一起品詩論詞,掃雪煮茶,她便心生羨慕,還常常感歎自己為什麼不生在那個時代。豔羨之餘,再看看自己生活的小天地,不免又是一陣惆悵。都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清涼界,可那些都是存在於書中的,是文字,不是現實。可是,吳藻偏要在現實世界中尋找理想的烏托邦的世界,難怪她會鬱悶。隻能說,她太會做白日夢了,家人也把她保護得太好了,讓她始終不能麵對現實,她是生活在夢中的女人。

吳家的所在地是一個小縣,信息不是很暢通,文風不興,很少舉行詩文會。即便是舉行了,也大多是男兒參加,很少有女兒家拋頭露麵,那樣是會被笑話的。心靈上的孤獨和寂寞,讓吳藻寫出了一首《蘇幕遮》,她在詞中傾訴自己的心聲:

“曲欄幹,深院宇,依舊春來,依舊春又去;一片殘紅無著處,綠遍天涯,綠遍天涯樹。柳絮飛,萍葉聚,梅子黃時,梅子黃時雨:小令翻香詞太絮,句句愁人,句句愁人句。”

即使吳藻過得再不開心,日子也悠悠地轉了過去。已經二十二歲的吳藻仍待字閨中,這可是那個時代的黃金剩女了,也因此愁壞了她的父母。別家的女兒愁嫁,是因為貌醜無才,而吳藻愁嫁,卻是因為父母的眼光高以及她自己的心氣高。左挑右選的,挑花了眼,還把吳藻的婚事給耽誤了。要知道在那個年代,女子十五歲之前要是嫁不出去,父母便急得火燒眉毛了。吳家有錢好,就是再養吳藻十年八載,也照樣養得起。可關鍵是養得起,聽不起,因為輿論壓力太大。到了這時,吳藻的父母也開始真正地著急起來。

不過,相比她父母的緊張而言,吳藻自己倒是不著急。她隻是為自己愁悶,自怨自憐,感歎她傾國傾城的貌,如花似玉的身,無人欣賞。如果把吳藻比喻成一朵花,我想水仙花非常合適,天生有自戀情結。吳藻的白馬王子始終沒有到來,她心灰意冷,決定聽天由命,由父母做主吧!放下了心理負擔後,她也覺得輕鬆下來,不僅她輕鬆了,她的父母也長籲一口氣。很快,吳藻的父母就給她物色了一個好丈夫。此人姓黃,是當地行商輩的後起之秀,手中掌握著巨額的絲綢貿易,家中資產頗豐,能與吳家相媲美。這些條件吳藻父母都很滿意,畢竟門當戶對。父母滿意了,可吳藻卻有一點不滿,就是這位她未來的丈夫不讀書,身上充滿了銅臭市儈的味道。可是,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她也隻好認了。如果是時光倒退六七年,吳藻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的。

白居易有句詩“老大嫁作商人婦”,吳藻就深有感觸,她雖沒有淪落風塵的經曆,出身富家,但卻也是個可憐的命,在“老大”的年紀嫁給了商人。商人有一點最不好,他們經常要到各地跑來跑去,經常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絕大多數都在外麵,在路上。也因此,誕生了一大批閨中怨婦。不過,好在吳藻的丈夫不是這樣的人。吳家在當地商界還是很有威望的,她丈夫也許是懼怕吳家聲勢,也許她丈夫本身就是個老實的商人,隻知道掙錢,不喜外邊的風景。總之,他是在家待得很老實,關於這一點,吳藻很滿意,也省了不少心。雖然她丈夫不讀書,但為人卻很體貼,尤其是對吳藻,那是關懷備至。從來不違逆老婆的意願,哪怕要求很過分,行為很出格,他都能理解、包容。平心而論,婚後的生活,吳藻是幸福的。有那麼一個人無條件地對她寵愛,誰都會感動。每當她作了新詞時,她的丈夫便會露出傾慕讚歎的眼光,為此,吳藻很受用。也許他根本不懂什麼意思,可是他看到自己的妻子那麼高興,他也覺得滿足。雖然他們夫妻之間缺乏心靈上的共鳴,可是這並不妨礙他愛她。

吳藻的丈夫平時因忙於生意,能陪伴她的時間不多,所以他就給予吳藻極大的自由。錢隨便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以說,吳藻是過著天堂般的生活,就是放到現在不知道要羨煞多少人。但是,吳藻並不知足於現狀。她也知道丈夫很愛她,可是他們之間缺乏溝通,缺少共同語言。他雖然體貼她、愛護她,給她自由,可是她的丈夫卻不知道她真正需要什麼。她想要一個能夠停下腳步,陪伴在她旁邊,坐在花園裏吟詩作賦,暢談理想的人,而這些她的丈夫都做不到。由於吳藻不堪忍受孤單寂寞,在征得丈夫同意後,她便在家中舉辦“文藝沙龍”。她把當地愛好文藝的少女、少婦都請到家中,大家圍一起談詩論詞。後來,還經常到別人家裏參加類似的聚會。再後來,甚至經常女扮男裝地參加男人們組織的詩文酒會,與男人一起登樓望遠,一起雅談暢飲,舉杯高歌。

其實,吳藻的這些作為,在現今社會看起來沒有什麼大不了,可是在當時,那可是超出了世俗的眼光,可以說是驚世駭俗的。可即便是如此,她的丈夫依然毫無怨言,對她包容體貼,隻要吳藻想做、願意做,那就讓她做。因為有著丈夫的縱容支持,吳藻越發我行我素起來。有時候,吳藻真的非常恨自己是個女兒身,常常感歎自己如果是個男兒那該有多好。她在一首《金縷曲》中表達了再生為男兒的訴求,她這樣寫道:

“生在青蓮界,自翻來幾重愁案,替誰交代?願掬銀河三千丈,一洗女兒故態。收拾起斷脂零黛,莫學蘭台愁秋語,但大言打破乾坤隘;拔長劍,倚天外。人間不少鶯花海,盡饒他旗亭畫壁,雙鬟低拜。酒散歌闌仍撒手,萬事總歸無奈!問昔日劫灰安在?識得天之真道理,使神仙也被虛空礙;塵世事,複何怪!”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吳藻把自己打扮成男兒模樣,換好了儒巾長袍,離家外出參加一個聚會。本來她就是一副窈窕高挑身材,再穿上一襲長袍,更是風度飄飄,儼然就是一個風流倜儻的英俊小生。她到了之後,先是與眾位誌同道合的詩友海闊天空地閑聊一番。之後,有人提議到風月場中逛一逛,男人嘛,在所難免。可是男人如此,吳藻也跟著欣然前往。她不僅跟著他們一起來到青樓,她還叫了一個林姓妓女作陪。席間,她是談吐高雅,舉止俊逸,最後竟引得那個作陪妓女的傾心。吳藻也不知是喝了酒上了頭,總之興致是越發高漲,她還頻頻與那妓女耳鬢廝磨,竊竊私語,如親密情侶一般。最後,那位林姓妓女竟提出來以身相許。吳藻是仰天大笑,滿口應承,並作《洞仙歌》一篇以表心跡:

“珊珊瑣骨,似碧城仙侶,一笑相逢淡忘語。鎮拈花倚竹,翠袖生寒,空穀裏,想見個依幽緒。蘭針低照影,賭酒評詩,便唱江南斷腸句。一樣掃眉才,偏我清狂,要消受玉人心許。正漠漠煙波五湖春,待買個紅船,載卿同去。”

有一詞叫“放浪形骸”,吳藻此時就有些那個意思了。

吳藻的詞,仔細品讀會發現,她大多都是以男兒的口氣來寫的。想來,能寫出這樣文字的,也應該不是普通的男兒,應該是她心目中的理想男兒。吳藻生活的年代,女性是弱者,地位十分低微。男人是社會的主角,而女人隻是附屬品有時連配角都算不上。吳藻的女性身份限製了她不能像男人一樣去建功立業,可是她骨子裏卻流淌著熱烈如火的熱血。掩藏在內心深處的熱血,也會因時間的消磨而最終轉成一腔的絕望,之後失落又轉化為火山,她通過自己的筆噴發出她所有的悲憤。吳藻這種超越古人的觀念,其實也是女權主義的抬頭,她就是女權運動的先驅,她在高呼男女平等,她想有自己的一片天。

吳藻不僅這樣寫,也是這樣做的。她在詞中高唱《離騷》,在現實中她也將《離騷》編入雜劇,沒料到一下子還成為當時非常流行的劇作。那個劇本名叫《飲酒讀騷》,裏麵的描寫洋溢著男女平等的思想,她也借此抒發了鬱結於胸的憤懣之情。故事講的是有這樣一位大才女,她名叫謝絮才,出身名門,喜歡讀書論史,不過常常因自己是女兒之身而自慚形穢。她不施鉛華,不弄粉黛,行為舉止都與男子類似。謝絮才有著遠大的誌向,總是幻想著能夠有一天能夠翱翔萬裏長天,不過奈何女兒身,就像籠中之鳥,沒有自由,沒有飛翔振翅的那一天。這位才女每天自怨自艾,自歎自憐。有一天,她為自己作畫,將鏡中的女兒服色畫成了男兒衣履,手中捧著《離騷》,旁邊放著酒杯,欣然題曰:《飲酒讀騷圖》。第二天,她真的就換穿男裝,來到書齋,將這幅畫張掛起來,對著畫像,飲酒讀騷,如畫中一樣,自我憑吊。而後,狂飲痛哭,霎時天灰地暗,萬物蕭然。

細細琢磨,瑞然情節稱不上曲折,故事也不見有多好,但這卻是吳藻自身的寫照。更何況,她的文采之精妙,情辭之懇切,動人心弦,吳藻滿腔的不平躍然紙上。此劇一出,很快便流行起來。當時名流許乃穀曾讚歎:“須眉未免兒女腸,巾幗翻多丈夫氣。”還有藝術工作者將故事譜成曲調,四處傳唱。譚正璧在《女性詞話》中評價吳藻的《飲酒讀騷》,說:“因為丈夫的俗不可耐,於是對於一切男性俱加鄙棄。她想將這個文藝的世界,統治在女性的威權下,使一切男子俱來拜倒。可是這個時代離她很遠,迎頭痛趕也不是一時三刻所能趕到。於是,她茫然了,更懊喪了,在狂歌當哭百無聊賴之餘,畫出她的男裝小影,寫成她的《飲酒讀騷》,以寓她的深刻偉大之誌。”

就這樣,在丈夫的庇佑包容下,吳藻過得是肆意快活。後來,她的丈夫病死。吳藻發現,她的丈夫雖然庸俗,卻是一個這麼難得的人。他對自己的那份包容與體貼,是誰也給不了的。因此,她第一次為逝去的丈夫流下了眼淚。要說人總是在失去後才知道珍惜,吳藻也不例外。吳藻後悔了,她後悔自己為什麼這麼漠視丈夫的存在?對丈夫沒有過體貼關心,她一直在領受丈夫的關心和愛護,卻沒有對丈夫付出過關心和愛。她真的悔恨了。在她的詞中,首次出現了故去丈夫的身影:

“門外水粼粼,春色三分已二分;舊雨不來同聽雨,黃昏,剪燭西窗少個人。小病自溫存,薄暮飛來一朵雲;若問湖山消領未,琴樽,不上蘭舟隻待君。”

後來,吳藻竟憂思過甚病倒了。她在生病時,常以《紅樓夢》自娛。《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稍早於吳藻,他的很多思想正好與吳藻引起共鳴,吳藻認為這是一部奇著、名著。曹雪芹在書中把女兒擺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在當時是絕無僅有的。而這恰合吳藻的心意,她自能心領神會,感歎雪芹為隔世知己。她在一首《乳燕飛·讀〈紅樓夢〉》中寫道:

“欲補天何用?盡銷魂、紅樓深處,翠轉香擁。呆女癡兒愁不醒,日日苦將情鍾。問誰個、是真情種。頑石有靈仙有恨,隻蠶絲、燭淚三生共。勾卻了,太虛夢。喁喁話向蒼苔空。似依依、玉釵頭上,桐花小鳳。黃土茜紗成語讖,消得美人心痛。何處吊,埋香故塚。花落花開人不見。哭春風、有淚和花慟。花不語,淚如湧。”

吳藻晚年移居到了南湖。經曆那麼多的世事滄桑的變化後,她終於有了超然世外的想法。於是,她按照佛教經典,取香山南、雪山北之意,築香南雪北廬,詞集也以香南雪北為名。她想就這樣青燈古佛了此殘生吧!她的結局也確實如此。她曾這樣總結她的晚年生活:

“一卷離騷一卷經,十年心事十年燈,芭蕉葉上幾秋聲!欲哭不成還強笑,諱然無奈學忘情,誤人在自說聰明。”

可見,她的確在青燈古卷間找到了自己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