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之切,恨之深,那該是一段什麼樣的友情,讓容若如此不舍又如此難以釋懷?又是何人,讓他欲語還休,隻能借著班婕妤和漢成帝、楊玉環與李隆基的舊事來隱晦地寄予一段情懷?
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
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
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
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怨歌行》
那個“善詩賦,有美德”的班婕妤,曾得漢成帝無限寵愛,可她縱有曠世才情,依舊難以逃脫孤守長信宮的淒清結局。帝王身側,有了更年輕嫵媚的趙氏姐妹,班婕妤便如一把秋後的團扇被冷落後宮。一首《怨歌行》(亦稱《團扇歌》)是封建時代多少失寵紅顏的代言,想必這也深深地刺痛過容若的心吧。
驪山華清宮,唐明皇曾與楊玉環雙雙在殿前起誓:“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隻是,曾經的誓言猶清晰在耳,漁陽鼙鼓已滾滾而來,國運衰微,堂堂一國之君已無力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子了。馬嵬坡下,三尺白素,花鈿委地,一縷芳魂含恨而逝。馬嵬坡事過,唐明皇為避亂入蜀。彼時正值雨季,唐明皇夜晚行於棧道,淒淒夜雨敲打在皇鸞的金鈴上,鈴聲在山穀裏回應,聽起來倍感淒涼。聞聽此聲,前塵舊事湧至心頭,忍不住悲從中來,唐明皇依此音作《雨霖鈴》,以寄托對楊玉環的綿綿幽思。
《雨霖鈴》後來也成了文人墨客們喜歡的一個詞牌名,柳永的“寒蟬淒切,對長亭晚……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更是從古唱到今,唱得幾乎婦孺皆知。
兩段典故,兩段讓人心碎神傷的愛情,我們無法得知容若此詞緣何而起,卻可以從詞作中讀出他的那份至情至痛。“等閑變卻故人心”,遠去的人在埋怨詞人變了心,卻不知詞人也有滿腹的怨——“卻道故人心易變”。有人認為這首詞是寫給沈宛的,在康熙二十四年春沈宛回江南之後。且不論這個結論是否可考,我是更願相信這一說法的。
縱讀納蘭所留的詩詞簡賦,還有他與朋友們的唱和之作,都沒能再找出一點為這首詞佐證的資料來。可見,這位友人在容若生命中的地位絕非一般。而兩段纏綿悱惻的愛情往事,也不由讓人將這首詞與他和沈宛的悲劇愛情聯係起來。
據說容若曾將這首詞寄給過顧貞觀。很顯然,以他與顧貞觀的生死情誼,顧貞觀分明不是這首詞裏讓他心碎神傷的那個人,但作為容若生命中最信任的朋友,又不得不讓人浮想聯翩。容若與沈宛相識相戀,顧貞觀是他們最親密的見證者,這就更加讓人聯想到沈宛。不過在沒有找到更確切的證據之前,這一切都隻是我個人的猜測。
退一步說,即便這首詞真的不是為沈宛所寫,而是容若寫給另一位隱於曆史迷霧中的好友的,然而在了解了納蘭容若與沈宛的愛情經曆後,誰又能說,這首詞不切合兩人的際遇?
人生若隻如初見,他是她眼裏曠世的才子、浪漫的詞人,她是他心中清絕的江梅、多才多藝的海天風濤之人。兩人相守,琴棋書畫,琴瑟相和,生兒育女,到白首。
這一切,也隻能是紅塵情客的多情想象罷了。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漢樂府民歌中的一首《上邪》,為世人展示了一份生死不渝的愛情。世人在見證了容若對盧氏的那份刻骨銘心的思念與愛之後,麵對容若與沈宛的這段愛情,總是有些難以接受。尤其是很多女性讀者朋友,她們更希望容若癡情到底,一生隻愛盧氏一個。
也有人把盧氏與沈宛相比,無論怎麼比較,沈宛都遜色盧氏太多。其實,這世間情愛,又哪裏有可比性呢?每一段愛情,都有著獨一無二的分量。
那段情早已隨著他們遠去的身影漸行漸遠漸模糊,悲與歡,如魚飲水,冷暖唯他們自知。對與錯,是與非,任由後人隨意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