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淮一進大牢,便覺得一股腐臭氣味直鑽鼻孔,不由得皺起了眉。帶他進去的獄卒回過頭,借著手裏提燈的光亮打量了一下裴明淮的表情,笑道:“裴公子,呆慣了就好了。”
裴明淮苦笑,在這地方呆慣?又走了一陣,那長長的甬道似乎還沒走到頭,裴明淮忍不住問道:“小兄弟,吳大人究竟在哪裏?”吳震帶他到了大牢,便不知道溜到哪去了,隻派了這個獄卒帶他進去,若不是裴明淮與他相交甚久,真懷疑吳震是要把自己騙進去關起來的。
“吳大人正與齊老爺子說話,叫小的帶你四處逛逛。”獄卒回答,“快了,就到了。”
裴明淮歎了口氣,這地兒有什麼好逛的?這時,前麵猛地閃出了一線昏黃的光亮,一扇門開了,突然出現的是吳震那張板得死硬的臉。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臉幾乎是青的,青得也像是一具屍體了。裴明淮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勉強笑道:“怎麼,我都來了,你來這副表情?我可是放著金百萬家上好的宴席不吃,跟著你來這鬼地方的啊。”
吳震冷笑一聲。“你要不是姓裴,恐怕早被一條鏈子鎖了帶到衙門去了,你還有好菜吃好酒喝?”
裴明淮一怔道:“我怎麼了?”
吳震把他一拖拖進了仵作房,頓時那股惡臭比先前濃了十倍有餘。裴明淮趕忙閉住氣,斜眼一看,長案上躺著好幾具被剖開的屍體,還掌著幾盞明晃晃的燈。裴明淮轉過眼去不看,揀個張最遠的椅子坐了下來。
吳震冷冷地道:“怎麼,難不成你還害怕?”
裴明淮道:“害怕不至於,但也不想去看。”
吳震卻把臉一沉,道:“那不行,你必須看,還得仔仔細細地看。”
裴明淮歎氣道:“非看不可?”
吳震道:“我沒空跟你磨嘴皮子。”
裴明淮又歎了口氣,慢吞吞地走了過去。案上並排放著三具屍體,裴明淮的興趣立即被那兩具臉部完全被腐蝕的屍體吸引住了,一男一女,身體完好,隻是臉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血洞。
裴明淮不由得道:“什麼毒藥才會弄成這樣?簡直像是……蜂巢!”
吳震一直沒好聲氣,這時居然表示同意。“不錯,隻是世上沒有一種蜜蜂能夠把人的臉螫成這樣。”
裴明淮道:“若你是想來找我辨明這是何毒,那你可找錯人了。”
吳震道:“那也未必。”
裴明淮奇道:“你究竟葫蘆裏麵賣的什麼藥?”
吳震一哂。“你可知我是在何處發現這兩人的屍體的?”
裴明淮道:“何處?”
吳震道:“鶯鶯樓。”
裴明淮沉默了片刻,道:“既然你如此問我,自是知道我去過鶯鶯樓。不錯,但這兩人我既不認識,他們之死也與我無幹。”
吳震笑道:“麵目全非,你敢斷言你不認識?”
裴明淮一呆,道:“斷言不敢,但無論如何,我可不曾殺人。想來鶯鶯樓生意也不差,為何你偏生就注意我一人?”
吳震咄咄逼人:“隻有你那夜是生客。”
裴明淮失笑。“難道熟客就不能殺人?若我是凶手,以你對我的了解,我會這麼蠢,讓那裏的人都認出我來?你這名捕,卻為何腦子打結了?”
吳震卻連眼皮都不抬一下。“不管怎樣,一日不查出凶手,你也是嫌疑難逃。”
裴明淮苦笑:“你我相交一場,我又怎會不幫?何苦來要脅與我……”
吳震道:“我可不願欠你的情。”
裴明淮這次連苦笑都苦笑不出來了。“是,是,是我承了你吳大人的情,否則便已進了大牢了。”他又問道,“你是怎生想到我的?莫不是帶著我的畫像去鶯鶯樓走了一遭?似乎又不太可能,若沒點人證物證,你怎會巴巴地想到我?”
吳震指了一指他身邊佩劍。“老鴇別的不看,隻看客人身邊錢物。你劍柄上寶石,足以讓她印象深刻了。何況你還英俊瀟灑,聽她說裏麵的姑娘們見你早早走了,還失望不已呢。”
裴明淮幹笑道:“吳大人,你這是在取笑我?”
吳震卻突然正色道:“我如今倒是真沒取笑你的心情了。方才我讓杜小光帶著你把大牢裏從外到裏地走了一遭,你感覺如何?”
裴明淮道:“還能如何,走得我了無生趣。”
吳震道:“你認為,若是你陷入牢裏,你可有辦法脫困?”
裴明淮看了他一眼,吳震顯然是認真的。他也想了一想,方才鄭重回答:“就目前看到的情況,不能。”
吳震道:“願聞其詳。”
裴明淮道:“這大牢乃是四方形,隻有一條主路,直進直出。左三進,右三進,每一進都有一道尺厚鐵門。牢房每進並列,每排十間,共是六十間,可關押六十名囚犯。我們現在在的這間仵作房,在最裏一進牢房的盡頭。”
他眼望吳震,吳震點頭道:“不錯,多是死囚,故以一間房隻關押一名囚犯。”
裴明淮道:“頭上鋼板,地上和牆都是最堅硬的大塊石塊砌成,土行孫也進不來。相比而言,那牢房的鐵柵倒不算什麼,若真有神劍寶刀,再加上深厚內功,劈開也不是難事。”
吳震道:“我後來檢視,不管是鐵柵,還是牢門上的鎖,都毫無破損。”
裴明淮歎了口氣道:“就算我出來了,也衝不破那三道鐵門。”他想了一想又道,“若有硝石之屬,也許可以一試。”
吳震道:“我在改建大牢的時候也試過,鐵門厚達尺許,混以五金,就算是有葛家的火器,也最多炸出些眼,要想炸出個容人進出的洞,決不可能。況且,炸門那麼大的聲響,當獄卒們都是聾子?”
裴明淮皺了皺眉,道:“要不……買通獄卒試試?”
吳震道:“更不可能。一個獄卒隻負責一重門,鐵門有三重,為防有人易容入內,每天暗號皆會更換。就算你出了最裏一道門,也出不了第二道。何況,大牢三道門終日關閉,若要提出犯人,必得要我手令。那晚朱習進來提人,就是奉我之命。”
裴明淮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了半日,指著吳震道:“這麼說來,那唯一可能幹出這案子的人,豈不就是吳大人你了?”
吳震臉露苦笑,道:“正是。知道三道暗號的人,隻有我。”
裴明淮道:“你這麼精明的人,怎會把這等重要的事,全攬在自己頭上?若是出了事,都是你的罪過了。”
吳震臉上更苦,一副吃了黃連的樣子,道:“我又何嚐不知?隻是,我實在找不到信得過的人,若是那人信不過,還不如我自己擔了,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分險。”
裴明淮道:“不是你幹的?”
吳震大聲道:“當然不是!”
裴明淮搖頭,道:“吳震,這樁事你做得實在不妥。即便我信你,可遇上這等事,你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想了想又問道,“為何想到要把這大牢重修?”
吳震道:“你不知道?”
裴明淮道:“你知道我前段時間一直在外麵,消息多少來得要遲點兒。”
吳震道:“是裴尚書的意思,我前些時日就一直在忙這事兒,偏又被你叫出去了數日,替你料理黃錢縣那事兒。你看,我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原因,也是因為你哥,你總不見得會袖手旁觀吧?”
裴明淮道:“要重修,總得有點原因吧?”
吳震歎了口氣,道:“還不是因為慕容將軍的事。”
裴明淮頓時不語,吳震看了他一眼,道:“慕容將軍如今已押送進京,但關押在鄴城的時候,可沒太平過,裴尚書才命我好好重修一番的。鄴城大牢雖不是天牢,關的囚犯常常比天牢還重要,還是整頓一下的好。”
裴明淮道:“慕容白曜頗得眾心,舊部又多,想要救他的人,定然不會少。”
“正是,把鄴城大牢鬧得不堪。”吳震歎道,“蘇連親自過來,押送他回平城的,可想而知,皇上對他的事,何等重視。”
二人都是一陣沉默,過了良久,裴明淮才問道:“你剛才說朱習進來提人,朱習是誰?”
吳震道:“是這裏管事的,若我不在,一切便是由他打理。”
裴明淮道:“這朱習你可問過?”
吳震道:“他死了。那具容貌完好的屍身就是他。”
裴明淮一怔道:“死了?”
吳震道:“他本來奉我命提人,不知何故,人不見了,他也死了。”
裴明淮道:“有人劫獄?”
吳震歎道:“不但有人劫獄,還一次劫走了十名死囚。這十個人,有六個是剛被送進大牢的,還有四個原本就是裏麵的死囚,都在最裏麵一進,那晚就這麼憑空消失在裏麵了,我是完全一點線索也不曾找到。你現在知道我有多焦頭爛額了吧?這顆腦袋,恐怕都要搬家。”
裴明淮道:“不會跟慕容將軍有關吧?”
“不會。”吳震搖頭道,“他已經不在此處了,大家都知道。”
裴明淮點頭道:“桌上那兩具麵目毀損的屍體又是什麼人?跟這事又有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