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震在旁邊聽著,背上已全是冷汗,想退下去,又不能走。裴明淮冷冷道:“吳大人,這事情,你已經陷進去了,現在要走,也晚了。”說罷又問尉小侯爺道,“你要找的那人,究竟是誰?他難道知道些什麼?”

尉小侯爺道:“那人本來叫左肅,是平原王手下的大將。我原以為他與平原王一同死了,可前些時候,慕容白曜的事出來,我才知道那姓左的,居然一直未死,改名換姓跟著慕容將軍……”

裴明淮一凜,道:“什麼?!”

尉小侯爺道:“所以我急急趕來,想問個究竟,卻沒料到人剛送到牢裏就失蹤了!”

吳震連額頭上都見汗,裴明淮道:“左肅也是有名有姓有品級的將軍,他在慕容白曜那裏藏了這麼多年,居然無人發現?”

尉小侯爺歎了口氣,道:“你是沒見到人,若是見了就明白了,他的臉被火燒過,聲音也怪,隻說是在戰場上受的傷。慕容將軍長年在外,姓左的也跟著,哪裏會被發現了?這回慕容白曜謀反之事一發,牽連得多,姓左的是他的得力手下,自然也被抓了。慕容白曜身邊有人供出這左肅的來曆,我吃驚之極,趕緊趕了過來,卻還是晚了一步,他已經從牢裏失蹤了。”

裴明淮笑了一聲,道:“當年傾國之力,居然沒把他們一網打盡,倒也難得。行了,尉端,我知道了,這事情,我必定會出全力。”

“我也不必說限多少時日了,這事的輕重,你心中有數。鄴都如今隻讓進,不讓出,剩下的事,都是你的。”尉端轉向吳震,一字字道,“八個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吳震答了一聲,道:“是。”

尉端又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裴明淮,道:“我跟你也有些時日沒見麵了,什麼時候有空,我們找個地方喝上兩杯。”

裴明淮笑道:“那也得等這件事料理完。我剛才去看過屍首,實在一點胃口都沒有。”

他朝尉端拱了拱手,跟吳震一同走了。待得船一劃遠,裴明淮怒瞪了吳震一眼,道:“吳大人,你真夠朋友啊!你自己料理不了這事,便把我拖進來?你難道不知道,平原王那樁事,當年累了多少人陪葬,我根本不想去淌這趟渾水?”

吳震苦笑。“若不拉你下水,我必得人頭落地!”

裴明淮聽他如此說,倒不好再說什麼,隻歎了一聲,道:“當年平原王謀逆被殺,尉家出了大力,現在尉世伯是漁陽公,他兒子尉端也貴為侯爵,又尚皇上愛女景風公主,頗得皇上器重。吳震,你這真是叫我為難哪。”

吳震道:“明淮,你心裏有數,這事就算沒有我,你也必須得查個水落石出。”

裴明淮沉默半日,眼望遠處,隻見湖上蓮葉碧綠,一葉葉小舟蕩在其中,隱隱聽到女子歌聲傳來,清甜歡快。

“我倒寧可自己是江湖中人,真能快意恩仇。不必慮那許多……”

吳震苦笑一聲,道:“你說這話,實在是飽漢不知餓漢饑。你又知道有多少人,拚命往那官場去擠,爭權奪利?”

裴明淮笑道:“說的就是你吳大人罷?”

吳震也笑,道:“尉小侯爺娶了公主,你怎麼還不成婚?說起來你也老大不小了,穆氏那位慶雲公主對你青眼有加啊。難不成你想娶個江湖女子?哦……莫不是已經有心上人了?”

裴明淮道:“你消息還真是靈通!少管閑事,我看,你還是多顧著怎麼保住你那顆頭吧,否則恐怕你等不到吃我喜酒的那一天!”

吳震笑道:“你這是咒我?”

裴明淮道:“隻是提醒你。不過吳震,我看你最近脾氣是越來越壞,是不是出了什麼不順心的事?若真要幫忙,隻管說。”

吳震歎了一口氣,道:“明淮,說句實話,你是真夠朋友,倒教我如今有點不好意思了。”

裴明淮道:“你終於知道不好意思了?我真是多謝你了!你倒說來聽聽,那些犯人押送過來後,可有何異處?”

吳震搖頭道:“並無異處。自那大牢重建之後,一批批的都送過來,都是按律辦事,也沒出過什麼亂子。你也自然知道,再有本事,一旦進了死牢,那也是,嘿嘿……哪怕你在外麵就是隻猛虎,進來了也就是等死的病貓。”

裴明淮想到那牢裏麵的情狀,不由得也覺得身上一冷。吳震苦笑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否則,鬧將起來,如何收場?進來了,本就是等死罷了。那晚進來的囚犯有六個其中一個便是這左肅——自然,那時我也不知道他曾經是平原王的手下,隻當是慕容白曜的餘黨,也並無什麼稀奇。一切都全無異樣,也輪不到我親自去管啊。”

裴明淮忽道:“為何要把那晚來的人,都安排到最裏麵一進?”

吳震道:“這又不是我管了!”頓了一頓,他也明白裴明淮的意思,道,“也罷,我去查上一查。”

裴明淮道:“若非是在最裏麵一進,恐怕還要麻煩許多。這雖是牢裏最安全之處,卻也是最能避人耳目之處。你該問上一問,誰安排的在這裏麵。”

吳震道:“照我看來,必是朱習自己。”

這一回,裴明淮實在是笑不出來了。難不成去問個死人?

他想了一想,又問:“朱習提的,是那晚來的犯人之一麼?”

吳震搖頭道:“不是!那個犯人在那裏已久,因為案子還有些疑問,我想再審上一審。”

裴明淮道:“這人是犯了什麼案?”

吳震道:“殺了仇人滿門一十五口。”

裴明淮道:“這你還有疑問?”

吳震道:“隻要稍有疑點,我便會再查一遍。總不能冤枉了好人吧?”

裴明淮笑道:“這話總算有點神捕樣子了。照你看,你要提的這個人,與此案是否有關?”

吳震搖頭道:“我看無關。我叫朱習提人,絕對隻是巧合。我晚上翻閱卷宗,覺得有些疑問,又正好有空……”

裴明淮歎了口氣,道:“這般說來,朱習之死,實在也是巧合了?”

翌日裴明淮到了金府,見是座頗大的莊園,占地約有數頃,早有小廝恭恭敬敬請他進去,裴明淮一路上看去,除了花木繁多之外,也沒見什麼特別的。他早聽說金百萬奢侈之名,但這莊園似乎跟金百萬的富貴名聲並不相符。

他問那小廝道:“你家老爺是什麼時候搬到這裏的?”

小廝笑道:“我家老爺老早就有這座宅子,但一直沒住過。年前我家姑娘非說這裏清淨,要來住,才整修了一番,住進來也隻有個把月。”

盧令急急地迎了出來,一見裴明淮便笑道:“等你半天了,還怕你不來呢。”

裴明淮看盧令這日穿了一襲杏黃緞袍,頭巾上一方金鑲玉,比平日還要顯得俊美瀟灑。便笑道:“看你這精神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娶親呢。不就做個生日麼,怎麼鬧哄哄的?”

盧令道:“我那姑父把耍百戲各色各樣的都給請了。現在這偌大一個莊園,實在熱鬧得不堪,我表妹大概不會高興。”

他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裴明淮也忍不住莞爾。“不知那位金大小姐究竟是怎樣人,讓你這般在意?”

盧令正色道:“這等輕薄之話,你可千萬別在我表妹麵前說。”

裴明淮笑道:“是不是要喝你的喜酒了?”

盧令卻臉色一黯,低聲道:“現在可未必了。”

裴明淮好奇心起,問道:“怎麼了?”

盧令歎了口氣,道:“你認識呂譙,是不是?”

這時候突然提到呂譙,倒讓裴明淮吃了一驚。“不錯。但他……”

盧令不待裴明淮說完,便道:“我姑父以前當過幾年起部郎,跟呂譙也算相熟。他年初替表妹來改建這個莊園,見著表妹這等容貌人才,哼……”

裴明淮做夢也想不到盧令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忙道:“難不成他跟你表妹……”

盧令臉色十分難看,道:“他借著這事,常常與表妹在一處。表妹也待他極好,時常遣丹桂給他送些稀罕果點。我眼裏看著,心裏真是又氣又恨。”

裴明淮緩緩道:“可是,呂譙已死。”

盧令點頭道:“也罷,他既已不在人世,我也不必在背後說他什麼。表妹品貌出眾,男子迷戀也是常情。走罷!”

裴明淮道:“那道士可來了?”

盧令道:“來了,我出來迎你,也不知怎樣了,我們一同過去看看。”

金家這園子極大,山石水池皆備,各色花木也是繁多。裴明淮心中暗自嘀咕,金百萬這花園一塌糊塗,該轉彎處不轉彎,該有牆時卻沒牆,明明不能破穴之處卻修了個蓮花池,呂譙居然也不改改?園裏此時搭了好幾台戲,擺了酒席,喧嘩熱鬧得不堪,不過都離蓮池甚遠。

蓮池之中,一色的淡粉色蓮花,花瓣細柔,竟還有晶瑩水珠滾動!襯著碧綠蓮葉,風致嫣然,荷香沁鼻,裴明淮一時真疑自己身入幻境。裴明淮昨日看漳河裏的蓮花,花期是已經過了,隻餘蓮葉田田。難道這世上真有仙法,能打破時令之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