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淮笑道:“比如那個柴大魁?或是那個水上飛?”
杜小光道:“柴大魁還是很有點油水的,而且怕死。水上飛那家夥,根本就是個鐵公雞,什麼都敲不出來。現在還莫名其妙失蹤了,我們這上上下下的都急得不得了!”他這話一說完,又趕忙道,“我這可是說錯了,他先是失蹤了,然後死了,現在屍首又抬回來了。這死人,跑出去也是個死鬼!”
一麵說,兩個人一麵便到了那間放骨灰罐的屋子。這屋子在大牢的最裏麵,就是長長的一間屋,除了木架子和一張供著香的長案,別的什麼都沒有。那日裏地上落的一地骨灰已經打掃幹淨,朱習的屍體也早已抬走,看起來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杜小光躲在他身後往裏看,小聲地說:“裴公子,您幹嘛非要來這兒?我們都是能不來就不來的,這地兒陰氣重啊。”
裴明淮道:“陰氣重?”
杜小光道:“您老想想,這兒一年得死多少人啊!大多都是在牢裏處決的,連燒都是在牢裏燒的。一年少說也得幾十個,那怨氣可重的啊……”
裴明淮道:“怎麼個處決法?”
杜小光縮了一縮,朝四周偷偷看了幾眼,似乎是害怕有什麼藏在周圍一樣。“普通的呢,就是在對麵燒埋場給砍了。跟外麵砍頭一樣,隻不過不需要遊法場。如果碰上那種比較棘手的,就索性在牢房裏麵就……”
裴明淮點點頭。有些囚犯離了牢房難免生事,反正都是要死,不如省點力氣。杜小光又朝房中指了一指道:“燒了,就用個骨灰罐兒裝上,放到這裏來。有些什麼物事留下,也一起擱到這兒。”
裴明淮嗯了一聲,便走了進去。見杜小光還在門口探頭探腦,卻不敢進來,一笑道:“你去吧,我一個人在這裏就可以了。”
杜小光嚇了一跳,臉都白了。“裴公子,您真不怕啊?”
裴明淮笑道:“我又沒得罪這裏麵的人,有什麼可怕的?他們難道還要來找我不成?要找,也得找吳震吧。”
他這話一出口,杜小光臉更白了。“您可別說,裴公子,他們恐怕就是要來找吳大人的。裏麵的好多人,都是吳大人抓回來的。而且吳大人他從來不信這一套,我們要在這裏上柱香,都會捱他罵。”
裴明淮一看,果然旁邊還有一把沒有拆開的香,便取了三支,笑道:“那我也先給這裏的人上柱香,他們大概不會來找我這個外人出氣了。”
那香一點上,裴明淮便楞了一楞。香味清醇,決不是平日裏常見的冥香。他把撕開的那張紅紙展開一看,立時怔住。
紅紙上有“飄香齋”三個篆字,與他曾見過的“天羅”一模一樣。
他朝杜小光招了招手,杜小光隻得小心地挪了進來。裴明淮把那張紅紙遞給了他,道:“你知道這裏的香,都是誰帶來的麼?”
杜小光道:“自然知道。這裏的香都是曹老五買回來的。他呀,怕這些怕得不得了,燒的香比我們誰都多。”
裴明淮皺了皺眉。“那個曹老五在這裏嗎?”
杜小光道:“在呢,今天正好他當班。就在對麵。”
裴明淮道:“對麵不是火化之處麼?”
杜小光笑道:“這事兒就是歸他管的。”
裴明淮沉吟了片刻,道:“那你把他叫來,我有些話想問他。”
杜小光點頭哈腰地跑開了去,裴明淮找了張椅子想坐下來,一看也是灰塵滿布。他仰起頭往上看,一排排的骨灰罐也實在是沒有什麼好看的。那四壁的木架子已是到了頂,裴明淮心念一動,便站上了椅子,想看一看最上麵的那層架子。人之常情,如果是有想要隱瞞的東西,一定會盡量放到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
最高一層,也放著長長一排骨灰罐,放得亂糟糟的,有幾個罐子還倒了。但有好幾個骨灰罐,上麵卻並沒有像別的那樣貼著紙條,寫著名字。可以看出,這房間裏所有的骨灰罐上寫的字都是同一個人的筆跡,是一手工整的楷體。
裴明淮把那一排沒有貼紙條的骨灰罐拿了下來,一個個揭開看,但裏麵也隻有骨灰。裴明淮把這幾個骨灰罐一整列地排在桌上,再看了一看自己的手,並沒有多少灰塵。看樣子,這些骨灰罐放在架子上的時間並不長。
裴明淮拂了拂椅子上的灰塵,坐了下來。他注視著木架上的骨灰罐,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
隻聽到外麵有踢踢嗒嗒的腳步聲,杜小光領著一個一臉晦氣的男人走了過來。那男人長得也不算難看,隻是大約在這大牢裏呆久了,臉色發暗。
裴明淮笑道:“你便是曹老五了?”
他見這曹老五隻抬頭看了他一眼,便立即低下了頭去,目光閃爍不定。裴明淮是何等閱曆,一看便知這人心中有鬼。當下便取了那把香道:“這香可是你買來的?”
曹老五道:“正是。”
裴明淮道:“你是在哪家店買的?”
曹老五略微猶疑了一下,道:“這我也記不清楚了。我就是在集市上隨便買的。”
裴明淮揚起了手裏那張紅紙。“這上麵寫的字,你可認得?”
曹老五道:“小人隻粗淺識得幾個字,這上麵的篆字,如何識得?”
裴明淮微微一笑,道:“你不認得,我卻認得。我念給你聽,這紙上的三個篆字乃是:飄香齋。”
此話一出口,曹老五頓時變色。裴明淮笑了一聲,悠悠地道:“我不會刑訊逼供,但吳震可是個中好手。你們都是他的屬下,對這一點應該比我更清楚吧?杜小光——”
他拉長聲音喚杜小光,杜小光本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這時也回過了神,上前道:“裴公子,有什麼吩咐?”
裴明淮道:“去將你們吳大人請到這裏來,就說我這裏發現了個可疑的人,要勞他來審上一審。”
杜小光偷眼看了看裴明淮,又看了看曹老五,正要出去,隻聽吳震的聲音響了起來。
“什麼事要讓我來審一審?”
裴明淮看了一眼曹老五,曹老五一聽到吳震的聲音,就像是老鼠見了貓,嚇得臉色發白。
裴明淮便把原委向吳震說了一遍,吳震聽得臉色越來越沉,曹老五已是連站都站不住了,腿肚子都在打顫。
吳震聽完了,冷笑一聲說:“曹老五,你是要我動刑呢,還是你老實交待?”
裴明淮忍不住笑道:“這話可是聽得太多了,都聽膩了。”
吳震又冷笑了一聲,道:“聽別人說他自然不怕,從我口中說出來的,自然又不同。”
他話還沒落音,曹老五腿一軟,已然跪倒在地。吳震臉色一沉,喝道:“說,究竟是誰買通你的?若是說了,看在你這些年還算老實的份上,我大概還能留你一條狗命!”
曹老五顫聲道:“我說,我說……求大人開恩……”
吳震喝道:“究竟是誰買通你的?”
曹老五道:“是……其實我也不認識那個人……他……”
吳震在椅子裏坐了下來,道:“從頭說起!若有一字虛言,你自己知道後果!”
曹老五連聲音都在發抖,說道:“我……我好賭,大人您知道。有一天晚上,我回家的時候……有個人攔住了我……他說,說,隻要我替他辦一件事,就給我十……十……十餅金!”
吳震哼了一聲,道:“十餅金,你不心動才奇怪了!這人長什麼樣?”
“小人確實未曾見過他相貌。”曹老五顫聲道,“他見我時,都戴了竹笠,聲音也是刻意掩飾過。我隻知是個身段頗高的男子,實在不知相貌如何啊!”
吳震道:“說下去。”
曹老五低下頭,半日方道:“這人要我……要我幫忙……幫忙……”
吳震冷笑道:“要你幫忙把死囚給救出去?”
曹老五慌忙道:“不,不,不是。我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幹這等事啊!”
裴明淮與吳震相對愕然,吳震道:“什麼?不是叫你救人,那是幹什麼?”
曹老五哭喪著臉,道:“是叫我燒人!叫我把那天進來的六名犯人,還有同在一進的另外四個,都暗暗地燒了!”
裴明淮一怔之下,道:“甚麼?”
吳震也楞在那裏,就在此時,隻聽外麵一個聲音,冷笑道:“好啊,真是絕了,竟能想出這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