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人,竟是尉端。裴明淮見尉端麵色不善,兩眼直盯著吳震,心知不妙,忙迎上前道:“你怎麼到這地方來了?”

尉端冷笑,手裏一柄折扇指著吳震道:“監守自盜,這事你也敢幹!”

吳震麵色發青,道:“侯爺,此話從何說起?”

尉端嘿嘿冷笑,道:“你以為偷天換日,便能瞞得過人去?明淮,你還沒明白嗎?失蹤的十個死囚隻是幌子。有數名囚犯根本就不曾走出大牢,便在牢中被燒掉了!”

裴明淮道:“這般做,有何用意?”

“有何用意?當日送到,隻粗粗察看,還未細加審問,隻要是相貌相似,便可蒙混過關。當夜便全燒掉,隻剩骨灰,又有誰會知道,送來的死囚,早在路上便被劫走了?”

尉端還未說完,裴明淮已然省悟,一時間隻覺得背上冷汗直冒,情知事情不好,回頭問吳震道:“是誰一路上押送的?”

吳震道:“都是安排的妥當之人……”

裴明淮搖了搖手,示意他不必說下去。“尉端,茲體事大,你也不能冤枉吳震。他又不是親自押送的,就算有人在路上換了囚犯,也未必是吳震的首尾。你斷定是他所為,未免太武斷了罷?”

尉端冷冷道:“我這般說,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可知道,這些時日,時常去飄香齋的人,是誰?”

話都說到這份上,裴明淮驚道:“難道是吳震?”

吳震聽到此處,麵色更是難看。尉端一拍案,案角都被他拍掉了,木屑連著灰塵一起亂飛。“吳震,是誰要你放走那些人的?”

裴明淮心裏一團亂麻,吳震卻緩緩道:“侯爺,我是去過飄香齋,但與這件事,一些也不相關。我吳震決不是那等見利忘義之輩,這種事,我死也做不出來。侯爺若寬限我數日,我必當查清真相。”

尉端一笑,道:“你以為我不查清楚,會來興師問罪?我問你,令堂如今身體可否康健?”

他此話一出口,吳震是真的變了色。裴明淮知道吳震父親早不在人世,隻有一個寡母,情知尉端此言必有緣故,頓足道:“我早就說過,若你有難處,不妨對我說,能幫的一定會幫。你……”

吳震瞪了他一眼,道:“你以為什麼?沒錯,侯爺,我母親身患惡疾,最近更是病勢加重,所需的那些珍稀藥材,令我十分憂心。但我也是托了江湖朋友去設法,決不曾去幹那些不齒之事。對,飄香齋我去過數次,實對你說了罷,明淮,飄香齋是金萱的!”

裴明淮“啊”了一聲,道:“什麼?”

吳震道:“飄香齋早在年餘之前,便被金萱買了下來。這事十分秘密,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查出來。”

裴明淮道:“你查這個做什麼?”

“飄香齋看起來是家隻賣香的老店,實則什麼貴重物事都有,我心裏奇怪。”吳震道,“珠寶古董字畫,什麼都收,而且價格出得比當鋪高。自然,也賣,我便是托他們替我留心我要的藥材。若不信,飄香齋想必還有帳冊。”

裴明淮見吳震說得有理有據,眼望尉端。尉端麵色略顯尷尬,卻坦然道:“若真如你所言,那是我錯怪你了。但即便你說的是實,你也難逃失職之罪!”

裴明淮埋怨道:“這等事,為何不要我幫忙?”

“要你幫忙的事已經夠多了,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我好歹也混了這麼些年,有些朋友肯幫忙,隻是費些力氣,還不至於弄不到。”吳震歎道,“何況,生死有命,我母親纏綿病榻多年,我也隻能盡人事罷了。”

他又望向尉端,道:“還請侯爺指點,是如何查到路上有人將那些囚犯掉了包的?”

尉端哼了一聲,道:“我叫人去傳當日那幾個押送左肅的人想要問話,卻有一個不見了。再一問,那人便是押送那日之後突然失蹤的,誰也不知到了何處。我再一想,這人又不是在大牢裏聽命的,按理說,人送到了,便與他不相關了,居然會失蹤,不跟這事相關倒怪了!”

裴明淮笑道:“你好生敏捷,我們都不曾想到,你卻另辟蹊徑地查到了。”

“我本來也隻想查問一下,並不曾想那麼多。”尉端眉宇間,頗有憂慮之色,“這個設計之人,心機真是極深。”

吳震道:“我們以為人是在牢裏麵失蹤的,結果卻是在外麵就被換了!這人居然反其道而行之,把我們的視線都引到大牢之中,當真了得。哼,被換進來的那些囚犯,居然到死都一言不發,這怕不是被買通的,是被買了命吧!背後謀劃那人,絕非常人!”

裴明淮看向麵無人色的曹老五,道:“此計真是甚妙。隻可惜,卻壞在了你手裏。”

曹老五“咕咚”一聲,栽倒在地,昏了過去。

幾人去了那燒埋之處,一間屋子空空蕩蕩,牆邊還散著些柴炭。因為燒死人的時候煙霧嗆人,於是修建了一個不小的煙道。周圍住的百姓隻要一見到大牢那根煙道裏有濃煙冒出,便知道又有犯人被處決了。

杜小光一直跟在後麵,這時候喃喃道:“難怪這裏的柴炭都用光了,前幾日明明還堆得滿滿的。”

裴明淮道:“那是因為那天夜裏燒的人實在太多!”

吳震沉吟地道:“八月廿七那日早晨,我巡視過一次。直至那時,我還見著從煙道裏冒出來的濃煙,還有點詫異怎麼燒了一夜還沒燒完。”

裴明淮道:“你沒有追問?”

吳震道:“若這事我都要追問,我恐怕連睡覺的時間都沒了。火候不夠,柴炭不好,花的時間就長,本也沒有什麼可留意的。”

他瞪著麵前的十個骨灰罐。“喬青鬆,郭飛的屍體已然找到,左肅還下落不明。其餘七個……都燒成灰了。”

裴明淮道:“正是。”

吳震道:“若換作是我,我肯定把那些骨灰隨便一扔便了事了,還如此費力地用一個個骨灰罐分別裝好,豈不是留下證據來讓我們發現?”

裴明淮道:“我第一次進那間放置骨灰的屋子,便看到點著香燭。”

吳震道:“這些衙役牢頭們,都相信鬼神之說,給死者燒點紙錢,燒點香燭,在牢裏是極常見的事。”

裴明淮道:“這就是了。曹老五也是個對此深信不疑之人,知道自己做這事虧心,生怕有鬼來找他,於是不敢將那些骨灰隨意處置,好好地收殮了起來。他將骨灰罐放到高處,本來這裏骨灰罐就有數百之多,他並不擔心會有人去刻意找尋。他雖識字,卻不會寫字,而且即使他會寫,也決不敢給骨灰罐上貼上人名。”

吳震道:“然後他還買了一把香,特意來燒。”

裴明淮道:“香倒未必是特意買的,應該是順手拿的。他不識篆字,人也缺些心眼,連寫著飄香齋店名的紅紙都沒有扔掉。所以,那飄香齋必定是曹老五常去的地方。曹老五決不是什麼主謀,但他平日裏定然在飄香齋內聽從指示。”

裴明淮道:“曹老五做這監守自盜之事,目的隻有一個,便是貪財。於他而言,燒幾具屍首,實是小事一樁。若要他幹別的,恐怕他也沒有膽量。但若是被人當場撞見了呢?恐怕也隻有殺人滅口了。”

吳震點頭道:“那主謀之人卻未曾想到這曹老五是個膽小迷信的主兒,又是把骨灰收起來,又是貪小便宜拿了飄香齋的香來燒,這就讓我們很容易找出了真相。”

裴明淮道:“這主謀本來便不該找曹老五!”

吳震卻道:“除了曹老五,他能找誰?燒埋之事就隻有曹老五一人做,再無別人可選。更何況,事後要殺曹老五滅口,豈非易如反掌?隻不過,若殺曹老五,反倒有點刻意了,反正曹老五也不認得主謀之人。”

裴明淮想想也是,吳震又道,“那暗器,想必也是曹老五見柴大魁已死,偷偷藏起來,以備不時之需,倒是派了用場。”

裴明淮道:“你還記得我說過,那一地砸碎的骨灰罐十分古怪嗎?”

吳震道:“記得。按理說,偷了東西,便應悄悄將東西找到偷走。就算被朱習當場發現,一針斃命,也決不會弄得遍地都是。”

裴明淮道:“所以我後來就想,那些骨灰應該是凶手為了掩飾什麼而有意弄得遍地都是的。”

吳震盯著他看了片刻,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指,朱習根本不是在那裏遇害的,而是在我們現在站的這個地方被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