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萱的臥室之下,果然有個密室。裴明淮隻歎那機關消息精巧之極,心知也是呂譙的手筆。見金賢在那裏抖著手開門,忍不住問道:“呂譙是什麼時候來金家修這個密室的?”
金賢想了一想,道:“今年年初。”
裴明淮一直對呂譙之死存有疑問,這時心裏泛起一個極可怕的念頭——難道竟是金萱毒死他的?但即便吳震眼光無誤,毒藥是那桃花姬姚碧的,可姚碧銷聲匿跡多年,又哪裏尋去?她的毒藥,又如何會落在金萱手中?
他的問題,看來金萱是沒法子回答了。
這密室的華麗程度,不亞於金萱的閨房。妝台上放了不少胭脂水粉,一頂繡滿牡丹的帳子,精致無比。
金萱就死在榻上,嘴角流出黑血,看來是中毒而死。
她仍穿著一襲鵝黃絹衣,麵孔白如蠟紙,纖細的手指已然僵硬,緊緊抓著床單,一雙美麗的眼睛裏滿是驚疑恐懼之色。
吳震上前看了半日,回頭瞪著金賢與畢夫人道:“你們兩個人,都脫不了幹係!”
金賢本來就麵色死灰,籟籟發抖,這時候“砰”地一聲,跪下了。“吳大人!真的不是我!我怎會殺姑娘?我最後一次給她送飯的時候,她還活得好好的!”
吳震怒視他:“你最後一次送飯是什麼時候?”
金賢想也不想,道:“前日午夜!我怕人發現,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送了飯來。”
桌子確實有四菜一湯,幾碟精致點心。菜都動過,筷子擱在邊上。裴明淮道:“看起來,不應該是金賢。金賢怕人看見,送了飯必定會馬上離開,金萱這麼斯文的姑娘,把飯菜吃了這麼多,也得好一陣。”
畢夫人已哭得梨花帶雨,完全視吳震一臉的懷疑於無物。“萱兒!萱兒!怎麼會這樣?這……怎麼會這樣?……”
吳震又是惱怒,又是不耐煩,一聲大喝,道:“你們再不把事情和盤托出,一個都跑不掉!”
金賢跪在地上,哭著道:“吳大人,我是真不知道姑娘想幹什麼。她要那位呂先生替她建造密室,我按她說的,瞞著別人,但……但我真不知道她想幹什麼!我家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曾經誤殺過人,若非姑娘周全,早就死了!如此大恩大德,她要我幹什麼,我決不能說個不字!”
吳震冷笑道:“隻怕是金萱給你許了偌大的好處吧?金百萬想必吝嗇得很,金萱卻隨隨便便就把金鐲子賞人,你恐怕寧可這位姑娘當家作主吧?”
金賢低頭不語,吳震左右一望,狐疑道:“修這密室,能瞞人?”
“能,能。”金賢忙道,“本來那時候這莊園就沒人住,請的工匠也都是外地的,最後都遣散了,除了呂先生,沒人知道!”
裴明淮不自覺地一陣發寒,追問道:“呂譙是什麼時候走的?”
吳震瞪了他一眼,說:“呂譙的事,容後再問!你放心,我不會忘的!”說罷又瞪著金賢,道,“繼續說!”
金賢幾乎要哭出來了,顫聲道:“我真的不知道什麼呀,吳大人……姑娘要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她的心思,我是一點都摸不透啊……”
裴明淮問道:“金管家,那班主,是不是對你說過什麼話,你又告訴了金萱?”
金賢一楞,道:“裴公子,你怎麼知道?那班主對我說,他雖然年紀大了,眼睛卻並不花。姑娘聽說吳大人把戲班子留在府中,就問我那些人有沒有說什麼,我,我就把班主的話告訴她了……”
裴明淮跌足道:“你真是糊塗,你知不知道,就是你把他們害死的?”
金賢怔住,吳震道:“你是說,是金萱毒死那些人的?可是,金萱也死了!”
裴明淮道:“為什麼金萱不可能是凶手?就因為她死了嗎?”
吳震濃眉一掀,走到金萱身邊,朝她又看了看。“照我看來,金萱跟金百萬死的時間相差不久。很難判斷誰先死,誰後死……”
裴明淮打斷了他,說:“你別忘了,金萱是中毒而死。”
吳震微一轉念,已然明白,當即轉頭問金賢道:“你好好想一想,你替你家姑娘送食盒過來的時候,有沒有遇上什麼人?”
金賢知道事關重大,見人人都盯在他臉上,雖嚇得麵青唇白,也隻得凝神去想。“我……我是讓紅菱把食盒送到我房間的,隻說是我要吃夜宵。我把姑娘不愛吃的全揀了出來,隻揀她愛吃的送了過去。路上……路上……我真是一個人都不曾見到啊!原本我便是趁夜深人靜時去的,又怎會遇上人?”
吳震追問道:“你把她愛吃的給她送去了,那不愛吃的呢?”
金賢苦笑道:“我回去覺得餓,就全吃了。”
吳震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你感覺如何?”
金賢攤開手,道:“我這不好好的?”
裴明淮在旁邊道:“若金賢在路上一個人都不曾遇到,那就是紅菱那丫頭把食盒從廚房送到金賢那裏的時候,或者甚至是就在廚房裏麵,就出了問題。金賢,你趕緊把紅菱喚來,問上一問!”
紅菱是金府裏麵有頭有臉的大丫頭,裴明淮和吳震都見她一直侍候金百萬,打扮也比別的丫頭華麗許多,一雙鳳眼煞是精明。聽了吳震的問話,紅菱隻怔怔地道:“因為姑娘生日,東西都準備得多,剩的也多,都分給下人吃了,也沒見著誰不對啊?若說是我送過去的時候……倒真是遇上了一個人……”
聽她這麼一說,眾人都緊張起來,眼睛都死死地盯住紅菱不放。吳震一疊連聲地問:“誰?是誰?你說啊!”
紅菱偷眼朝畢夫人望了一眼,低聲道:“我遇上了畢夫人。”
畢夫人眼淚頓時止住了,她本來就膚色極白,這時更白得嚇人了。“什麼?你這丫頭,胡說些什麼?我夜裏一直在自己屋中,哪裏也不曾去!”
“就是因為夫人不讓我說,我……我才一直不敢說。”紅菱低聲道,“她叫我不要對人說,她出來過……”
畢夫人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倒平添了幾份嬌豔。“這死丫頭,實在是一派胡言!吳大人,你可不要信這丫頭的胡話啊!”
吳震極之懷疑地盯著她,道:“難不成紅菱是編的?”
畢夫人急得珠淚盈盈,睫毛微微顫動,那模樣實在是楚楚動人至極。隻可惜吳震此刻一心都在命案上,哪裏有絲毫的憐香惜玉之心,隻虎著臉,冷冷地道:“畢夫人,我勸你最好實話實說,否則進了大牢,老鼠會咬你腳趾頭的。”
雖是在這種情形之下,裴明淮也忍不住想笑。吳震又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道:“明淮,要不,你把大牢裏麵的情形,好好說一說給這位夫人聽?”
裴明淮歎了口氣,道:“夫人,照如今看來,你毒殺金萱的嫌疑,確實是最重的,這牢獄之災難免哪。”
畢夫人跺腳道:“哪裏是我!你們這些人,真是一個個愚不可及!我……我……我……”她一連說了三個我字,卻接不下去了。裴明淮接道:“夫人,你倒是說說,你那天晚上,到底去哪裏了?”
畢夫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事已至此,實對你們說罷,我是去了西院!”
一聽她如此說,吳震和裴明淮對視一眼,都有些緊張。吳震問道:“你去西院做什麼?”
“唉,還是裴公子提醒了我。我想拿錢換小夏那個金鐲,萱兒舍得,我可不舍得。”畢夫人說道,“隻是怕人說我貪,我便趁夜裏去,想找著那個班主,換了便是。沒想到……沒想到……”
她麵色又變得蒼白,顫聲道:“我卻隻見著一院子的死人!那個班子的人……都死了!我再蠢,也知道是為什麼。他們便是萱兒白日間上樓見著她的那些人。想必是……他們看到了什麼,都被……被殺人滅口了!”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又尖又細,顫抖得都快聽不明白了。畢夫人定了定神,又道,“我站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生怕那殺人凶手發現我……但是等了半日,也沒見動靜,我想那人……一定是走了……”
吳震冷笑道:“夫人,你膽子可真是大,還敢進去找金鐲?”
畢夫人垂下了眼瞼,幽幽地道:“不瞞吳大人說,妾身這輩子,不好金銀,就愛珠寶,那些珠寶,就像能勾了我的魂似的!”
吳震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裴明淮道:“那金鐲如今在夫人手裏?”
畢夫人歎了口氣,摸出了一隻金鐲,可不是金萱那隻?吳震接了過來,道:“這鐲子,我得拿走。”
裴明淮見畢夫人一臉不舍,淡淡一笑,道:“這對金鐲,照我看來,是不祥之物,夫人不要也罷。”
畢夫人卻道:“稀世珍寶,從來便是不祥之物。又有誰怕了?”
裴明淮一怔,這話卻無從駁起。吳震仍盯著她,道:“畢夫人,你在西院,是不是還看到了什麼?”
畢夫人垂下了眉頭,不開口了。吳震見她眼光略飄了一飄,卻是在看盧令。盧令自來了這密室後,沒說過一個字,隻是一直望著金萱的屍體,跟泥塑木雕似的。吳震嘿嘿一笑,大步走到盧令麵前,喝道:“你那晚去西院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