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令仍舊一言不發,吳震也不耐煩了,冷笑道:“好,你不說?那我們就衙門去說!”
裴明淮伸手一攔,道:“你別逼他了。”
吳震怒道:“他不肯開口,你要我怎麼辦?”
裴明淮道:“你又不是猜不到,盧令不說,肯定是為了金萱。盧令,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是金萱殺了西院眾人的?你去了西院,畢夫人看到了你,但她既不願承認自己晚上去過那裏,所以自然也不會說出你去過?”
此言一出,盧令頓時麵如死灰。裴明淮也不等他答話,接著道:“你見到西院裏眾人慘死,你是知道他們是死在何種毒藥之下的。而那毒藥,來自何處,你也知道。”
盧令連退幾步,撞到了牆上,退無可退。
吳震冷笑道:“你懷疑你表妹未死,也懷疑是她殺了西院裏麵的人,但你卻不肯說,不敢說。現在,她人已經死了,你還不說?”
裴明淮勸道:“你表妹已死,你還有什麼可隱瞞的?是她殺了金百萬,對麼?”
“我不……我不知道……”盧令顫聲道,“但是,她……她有鑰匙……呂譙給她另外留了一套,還在密室下麵另修了機關,可以開啟通道……你們鑿牆毫無用處,那機關是在密室的下麵,十分巧妙……我心中疑惑,終於找到了一個當日的工匠,多少知道了些……為了不讓呂譙泄露這件事,她……她……她……”
他一咬牙,又道,“她在呂譙臨走之時,送他一包親手調配的補藥,叮囑他天天服用。現在想來,毒藥就摻在其中一枚藥丸裏麵。呂譙得她如此關心,自是開心,又怎會不服用?沒過多久就毒發身亡,世上便再無人得知,萱妹手裏也有一套鑰匙!”
裴明淮聽他如此說,隻覺得從頭一直冷到了腳底,道:“可是……呂譙中的毒,金萱怎麼可能有?桃花姬姚碧的獨門毒藥,已經隨著她隱退江湖而失傳啊!”
盧令茫然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從不知道萱妹跟那什麼桃花姬姚碧有什麼關係,我聽都沒聽過這名字。”
吳震奇道:“那你怎麼知道藥的事?”
“我,我看到的……萱妹……她前些時候,總是跟呂譙在一起,我親眼見著,她給呂譙親手配藥,當時我還十分不快……沒想到,沒想到那是催命的毒藥啊!”盧令聲音顫抖得更厲害,“我曾經偷聽到她跟呂譙說話,說密室機關什麼的,我隻當他們在商量如何改建罷了,並未十分在意。直到那時候……我……我才明白……萱妹她處心積慮……”
裴明淮本來覺著金萱文雅知禮,對她頗有好感,這時候隻覺得自己是瞎了眼,恨恨地往牆上砸了一拳,道:“呂譙死得可真是不明不白,居然斷送在這個金萱手裏!”
吳震拍了拍裴明淮肩頭,道:“如今元凶已死,也算是天網恢恢。這金萱機關算盡,沒料到,卻還是被人殺了。”說著瞟了一眼盧令,道,“究竟金萱為何要殺她爹?金百萬對她這麼疼愛……”
盧令麵上神情苦澀之極,緩緩道:“你們可知,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有個女盜,本來姓盧的?”
吳震一怔,道:“難不成那盧明珠便是……”
“她是我姑媽。”盧令苦笑,“她在外麵惹了不少亂子,有一回出了事,丟了一根手指。”
吳震失聲道:“我知道那個女盜,隻有九根手指,原來是你家的人?”說罷上上下下地盯著盧令看,道,“盧氏大族,居然出了這麼個女兒?”
盧令搖頭苦笑,道:“那幾年……還有什麼大族不大族的!”
吳震聽了這話居然也接不下去,半日,問道:“金萱必定長得像她母親吧?”
盧令點頭道:“與我姑媽像極了。”
吳震又道:“那怎會嫁給金百萬?盧家是大族,可不缺錢!”
盧令歎息一聲,道:“誰知道?我姑父從她十多歲時便戀慕她,她卻從來不當回事。她突然回來,答應跟我姑父成婚,我姑父簡直是樂得要發瘋了。可是,萱妹才幾歲,她就拋下姑父走了。聽說,是跟她以前江湖上的情郎一同跑了。姑父氣得大病一場,後來就告訴萱妹,她媽媽病故了。我們盧家自知是醜事,自然更不會對萱妹提。”
吳震皺眉道:“這個盧明珠,做事可真不怎麼地道。”
裴明淮忽道:“你知不知道她那個情人叫什麼名字?”
盧令眼神呆滯,想了半日方道:“叫什麼……飛……姓什麼?哦對,那個人也是個大盜,名字叫郭飛!”
吳震冷冷道:“你可知道這郭飛外號叫什麼?他外號便是‘水上飛’!”
盧令渾身劇震,說不出話來。
紅菱更是臉色古怪,裴明淮瞅了她一眼,笑道:“金家父女已死,紅菱,你若是有什麼話沒說,不如說了吧?”
紅菱朝眾人看了一眼,低聲道:“夫人……就是盧明珠……並沒有跟那個什麼飛的走。她……”她又咬了一下下唇,才道:“她死了!是老爺殺的!”
這兩句話可謂是石破天驚,震得眾人都呆若木雞。吳震一拍桌子,大聲道:“我明白了!這就是原因,金萱殺父的原因!她不是金百萬的女兒,是水上飛的女兒!當年盧明珠與水上飛本來是一對戀人,不知道為何分開,盧明珠又有了身孕,無奈之下,嫁了金百萬,金家本來跟盧家相熟,金百萬對她是向來鍾情。但後來水上飛又來找她,她想跟舊情人走,金百萬殺了她,對不對?”
裴明淮接道:“金萱不知道是從哪裏知道了這件事,於是設計殺金百萬,還費了偌大力氣救自己親爹出天牢。可那水上飛,一出來便中毒身亡了……”他想了一想,道,“金百萬必定對水上飛印象極深,發現他竟然藏在自己府中當家丁,還能怎麼做?自然是派金四借送飯之機下了砒霜,但水上飛多年用毒,比一般人要能扛些,強撐了一口氣要逃,卻還是沒逃出金府,跌進了蓮池裏!隻是金百萬開始並不知道水上飛死在蓮池之中,但他已然下定決心,金萱既然知道她親生父親的事,那麼這個女兒,也留不得了……若是留下她,自己殺盧明珠的事情,總有一天會暴露……”
吳震皺眉道:“那清虛呢?”
裴明淮遲疑道:“想必水上飛在獄中跟他相熟,知道他這偷天神技,金萱想要利用?巧就巧在,這三個要劫的人正好是同一批押送到你這大牢裏麵來。被買通的恐怕不止曹老五一人,否則又怎會把這些人都安置在同一進?”
吳震一頓足道:“想必被買通的,便是朱習自己!他卻不知道,會送了自己的命!”
“若真是朱習,他大概也覺得些許小事,並無大礙。”裴明淮道,“金萱心狠手辣,從沒打算過讓清虛活下來。在許給清虛的珠寶上下毒,是個好法子。若非我正好趕到,清虛還來得及對我指出凶手,當真是天衣無縫。隻可惜,天網恢恢,金萱自己也被人毒殺了。”
金賢驚道:“真的是……真的是老爺殺了姑娘?”
裴明淮朝紅菱一指,道:“你看,她都嚇成什麼樣了?能把毒下到金萱愛吃的點心裏麵,自然是十分明白金萱喜好的人。”
紅菱跪了下來,哭道:“我真不知道那是毒藥啊!老爺告訴我,見著金管家,若是他的食盒裏麵有菱角糕這味點心,就放進去。我哪知道是對姑娘下毒,我以為姑娘死了……我以為老爺是要殺金管家啊!”
吳震恍然道:“若非如此,你又怎會半夜在外麵走?”
金賢大叫道:“紅菱,你居然害我?”
“我以為,老爺是因為你偷偷支錢,所以……”紅菱哭道,“哪裏知道,老爺是想害姑娘……我……”
裴明淮注視著她,道:“紅菱,你大概還不知道,你運氣有多好。若非金百萬死在金萱手裏,你現在大概也是個死人了。你知道盧明珠的死因,又親手給金萱下了毒,下一個死的人不是你,還會是誰?你以為,金四現在還活著麼?”
紅菱煞白著臉,喃喃道:“金四?”
裴明淮轉頭,問金賢道:“這莊園,早就有了,對不對?是不是金四監工的?”
金賢想了一想,點頭道:“正是。”
裴明淮道:“那就是了。那蓮花池,我一眼看到就覺得十分別扭,哪裏有在那裏開穴的!為了不使蓮池顯得過於突兀,才把整個花園都修得不倫不類。若我猜想無錯……”
吳震道:“你懷疑,盧明珠的屍身便在蓮花池下?難怪,我們來賞蓮的時候,金百萬就顯得極不情願了,雖說恐怕要挖遍蓮池才能發現,但他總歸是怕的!”
裴明淮點頭,道:“不錯。金百萬已有預感,這件事,恐怕是掩不住了。那日他說派金四出門辦事,金四卻一去不返,恐怕金四已被他下了毒,不知死在何處了。他也不打算放過金萱,這兩父女,雖無血脈關係,但所作所為,真真是像極了。不愧是金百萬一手教出來的女兒,錙銖必數的生意人。一旦對自己有了威脅,必得除之後快,哪有什麼情義可言……金百萬表麵上一團和氣,金萱溫雅知禮,骨子裏卻都是狠毒如豺狼。不知金百萬最後被藏在密室裏的金萱一刀斷喉,從她手上抓下那隻金鐲時,心裏是如何想的?也不知道金萱最後,是不是想明白了誰毒死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