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兜了一圈,溫童又開始了她那種應酬的生活,到處找人幫忙,看人臉色。
她和傅月懷是在一個酒席上遇上的,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溫小姐酒量好,今晚一定要把她灌醉。”座上之人你一杯我一杯地敬溫童,唯獨傅月懷沒敬,不過沒人發現,他們當時戀愛也隻有少數人知道。喝到散場溫童險些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傅月懷走過來,蹲下身扶住她,問需不需要代駕。
溫童一直覺得,傅月懷一定還是愛她的,他隻是被她氣得不想原諒她,但五年的愛情,他不可能說放下就放下。她半醉半醒,抱著傅月懷嚎啕大哭,想說的話都被淹沒在眼淚裏。
他送她回到家,溫童死活拉著他不讓他走。半推半拒之間兩人也是稀裏糊塗到了床上,輕車熟路做了順其自然會做的事。
半夜溫童酒醒,口渴得厲害起來喝水,傅月懷也沒睡,起身幫她倒了一杯水。房間裏沒開燈,他們之間沉默著,靜了好久,溫童握著他的手,眼淚砸在被子上,她說:“月懷,我們和好吧。”
傅月懷開始穿衣服,從皮夾裏掏出一遝錢壓在床邊,沒有情緒地說:“溫小姐,你不要誤會。”
(六)
沒多久溫童就破產了,知道消息後傅月懷隻簡單地說了一個字:“哦。”
坐在辦公室裏半天,他卻連一頁文件都看不下去,到底是沉不住氣,叫人打聽了溫童的住址。
徐景彬又問了那個問題:“傅總,既然你這麼為溫小姐擔心,又為什麼不原諒她?”
這次傅月懷終於回答:“不是不原諒,是被她傷怕了。如果她曾經回饋給我哪怕隻有一點的珍惜,我也不至於如此心寒。”
但傅月懷還是一個人過去溫童的住處。
溫童不在家,據房東說是出去工作了。她在做一家小公司的公關,早出晚歸,賺得卻不多。她是要麵子的人,寧可自己過得艱難也不願意回頭去找以前的老朋友。傅月懷給了房東一筆不菲的錢,房東再三猶豫之下還是給他開了門。
溫童的生活環境真是太糟糕了。
垃圾桶裏扔滿泡麵袋,髒衣服到處亂扔,床鋪亂得跟豬窩似的,桌上放著七雜八的資料文件,上麵卻用五顏六色的筆圈圈畫畫,各個條例旁寫滿備注,足可見主人對這份工作的用心,而她以前從不這樣。
他按照她以前的習慣幫她收拾好房間,把她冰箱裏的菜全部換過一遍,柴米油鹽幫她備齊後才離開。溫童粗心,回家後沒發現端倪,也壓根沒往那方麵想,以為隻是房東的好意,對這個中年大嬸充滿了感激。
此後傅月懷隔幾天就來一次,不動聲色地在她泥沼般的生活中拉她一把。那天他從她家裏出來,樓下院子裏圍著老人小孩,老人正在講“田螺姑娘”的故事,一個人撿到一隻大田螺養在家裏,每天回家後發現桌上都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飯,後來才發現是那田螺變的姑娘在默默做這一切。
傅月懷嘴角抿起一個百感交集的笑,他也算是堂堂老板,卻默默做著一個“田螺公子”,說出去似乎有點可笑。但這也沒什麼,當年他還當過她的司機和保鏢。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放心不下她。
然而傅月懷也太小看溫童的粗心了,他以為隻要跟房東串通好就能萬無一失,也沒料到,溫童會在地板上他無意間留下的腳印處發現端倪。
發現時溫童也沒有想過會是傅月懷,她以為家裏進賊了,請了一天假在家裏守株待兔,卻看到開門進來的是傅月懷,他西裝革履,左手卻滑稽地提著一袋子蔬菜,右手拎著洗衣液,站在玄關口輕車熟路地換鞋。
她以為是太長時間沒見到他,自己出現了錯覺。
(七)
停頓的幾秒像是他們走過漫長的歲月,過後溫童突然歇斯底裏起來,她從沒有這麼失態過。她把傅月懷推出門,而他杵在原地像是一根柱子,看著溫童開始發瘋了似的砸東西。
她要把他整理好的一切都破壞掉,她要對他曾經的拋棄以牙還牙,然而這種破壞是雙方的,每一個角落都有傅月懷的心血,砸到最後她自己的心也支離破碎了。她嚎啕大哭著坐在一片狼藉中央,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傅月懷仍然站在玄關口,至始至終沉默著,末了他緩緩地走到溫童身邊,問:“家裏被你弄得這麼亂,你要怎麼住?”
“要你管!”她吼了他一句。
傅月懷伸出手:“走吧。”
她茫然地等著他。
“回家。”他說。
傅月懷曾經以為,他的感情已經寒成了永凍冰,而在這一刻見到溫童的時候,他開始有點明白,其實隻是下了一場雪,一切很快就會回暖融冰。
他到底還是跟溫童和好了。
生活的大劫讓溫童變乖了,不再那麼神采飛揚,也不再那麼囂張跋扈,她全心全意跟在傅月懷身邊,仿佛她剩下的一生、所有的時間,應該都用來愛傅月懷一般。
雖破鏡重圓,但終歸不再是從前的戀人了。傅月懷開始愛得有所保留,愛得戰戰兢兢。他把自己藏在漫不經心裏,跟以前的溫童學會了那招——一頭享受她的愛,一頭又紮在紙醉金迷裏不出來,他身邊有了越來越多的女人,哪怕有一些人的出現,隻是為了吊起溫童的神經而已。
不過這些行為也隻是點到為止,像是偶爾被蚊子叮一口的傷痛,無足輕重。他們相安無事地過了一年,兩個人在來來回回的折騰中都不小了。七夕節傅月懷第二次求婚,溫童欣然戴上了戒指。
兩個人不是第一次戀愛,卻是第一次籌備婚禮,他們又重新進入了一種熱戀的狀態,仿佛芥蒂從未存在過一樣。
大婚在即,徐景彬卻告訴了傅月懷一件事。
傅月懷被徹底傷到了。他是在婚禮那天消失的,溫童在全市媒體麵前徹底丟了臉。而她隻是冷靜地換掉婚紗,把自己關在婚房裏待了三天,出來之後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早知道他要走,隻是沒想到他這麼狠,用婚禮來羞辱我……幸好,我還留了一手。”溫童重新過上了那種富太太的生活,燈紅酒綠,好不熱鬧。幾天後,徐景彬把她從醉生夢死中拉出來,質問她怎麼一點都不難過時,她如是說。
“傅先生那麼愛你,從沒有想過要離開你,是你不講道理在先,偷偷把傅先生的資產都轉移到你自己名下,你現在怎麼還這麼理直氣壯地誹謗他?!”徐景彬氣得跳腳。
“他愛我?”溫童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笑起來,“他愛他的小雪、晚晚、心雨、桐桐、莫蘭,哪裏分得出心思愛我?他一時興起要我當傅太太,以後難保哪天不高興了就把我趕出去,我不為自己打算,難道又要落個人財兩空的下場?”
她曆數的都是他這些年的情人,徐景彬目瞪口呆,他不知道女人的心裏原來都埋著這麼多事卻隱忍不發,女人的心眼原來都這麼小。
原來愛了這麼久,他們都不再有安全感。
徐景彬氣呼呼地扔下一撂文件:“傅先生早就去做了公證,把他所有的婚前財產都劃到你名下,他說如果有一天你們離婚了,財產全部給你。他說他還能東山再起,你隻需要過一輩子好日子就行了。還有你剛才說的那些女孩,你什麼時候見過傅先生真的左擁右抱了?!”
(八)
第一年,溫童還是若無其事地過日子,她覺得自己沒錯。
第二年,溫童終於坐不住了,她承認自己錯得太離譜了,她理直氣壯地傷他還不自知。她開始滿世界找傅月懷。
第三年,她還在找他,無果,第四年,第五年……
愛爾蘭一個小山村,一個中國男人在這裏的孤兒院當國際義工已經五年,平時負責給孩子們上上課。
那年聖誕節孤兒院辦了一個簡陋的party,附近酒莊讚助了很多酒,中國男人喝了很多,醉得迷迷糊糊,竟然拉著人開始將他的故事。
孤兒院裏也有幾個中國人,聽得懂他在講什麼,而其他人都是麵麵相覷,隻看到這個從來都穩重剛毅的男人講到最後哭起來,有人問:“那你為她做這麼多,為什麼又不讓她知道?”
“她啊……拚了命愛她的時候她好像永遠也看不到我……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讓她記住我……誰能告訴我……怎麼才能讓她把我銘刻在心?怎麼才能讓她珍惜我?是不是隻有讓她恨我?”
“這個世界上,恨永遠不是解決辦法。如果有一天,她學會珍惜了呢?你還是不原諒嗎?”
“就算她學會了……可是我們已經沒有緣分了……”
“那就讓她恨著吧……”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過完聖誕節,傅月懷又開始給孩子上課,他家在孤兒院外好幾裏的一個小莊子,早出晚歸,辛苦卻踏實。
有一天回家,他發現家裏都被收拾得幹幹淨淨,桌上擺滿熱騰騰的飯,他愣了很久,才動筷子。
第二天他上完課回家,還是這樣。
第三天,他沒有去上課,躲在家裏。他看到溫童從後院走進來,麻利地幫他打掃家務,擄起袖子帶上圍裙炒菜,她以前十指不沾陽春水,從來不肯碰這些粗活。
她是真的變了。
躲在門後的傅月懷眼裏流下滾燙的淚,這是這麼多年,他第二次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