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爾基和家人住在意大利的索蘭托,他在整理他的長篇小說《克裏姆·薩姆金的一生》,撰寫文章和回憶錄,與外界保持廣泛的通信關係,身邊朋友和客人不斷。他已年近花甲,似乎應當決定自己晚年的去留問題,可是當他聽到列寧的遺孀克魯普斯卡婭開列了一個書單,要把所有圖書館裏的《聖經》、《可蘭經》、但丁和叔本華的著作下架的消息之後,決定宣布放棄他的蘇聯國籍,甚至為此寫了一份聲明。
他為此受到來自兩個陣營的強烈批評。莫斯科的革命詩人馬雅可夫斯基公開說他是一具僵屍,在文學上已成廢物;流亡巴黎的舊俄人士則強烈譴責他跟蘇聯革命的關係,把他那篇關於列寧的隨筆視為俄羅斯文學史上的奇恥大辱。高爾基《論俄羅斯農民》一書出版後,既引來克裏姆林宮的憤怒,也遭到一家流亡報紙的譴責,說他誹謗俄國農民。另一家報紙則刊登蘇維埃政府一項決定:如果高爾基進入蘇聯邊境將會被逮捕,迫使高爾基馬上聲明自己忠誠於蘇俄,他唯一不能同意的就是他們對知識分子的迫害。
這一期間,莫斯科的秘密警察總部文件櫃多了一份題為“高爾基在國外”的文章,無人署名,也沒有日期,可能是秘密警察派在外國的某個間諜撰寫的一份彙總材料,以備發表用。新聞界對高爾基的各種報道,都在秘密警察總部有細致分析,國外流亡報紙都被打印出來,各種文字都被譯出。高爾基的大量信件,特別是他人寫給高爾基的信,都被秘密警察總部收集。高爾基1924年3月3日致葉卡捷琳娜·彼什科娃信中有這樣一段話:“我想,現在已經到時候了,不要再談論什麼我是受某個人影響這種話。大家應當知道,我55歲,我自己有非常豐富的經驗……如果我那麼容易受影響,那麼我很久以前就應當服從伏拉基米爾·伊利奇,他在影響別人方麵無人能及,那麼今天我就應當燈紅酒綠,有芭蕾舞女演員們簇擁,坐著最豪華轎車滿城兜風……”這封信寫於列寧死後六周。
秘密警察感興趣的是高爾基的著作和觀點,以及他對蘇俄政權的敵人所持的態度。他的秘密檔案成為一項巨大工程,耗費大批特工的勞動。他的信件上有許多批注,如“送第七部”、“送阿格拉諾夫”、“存檔”、“對照原文查過”,等等。
秘密檔案中有高爾基1927年9月8日寫給身在蘇聯的年輕作家朋友維·伊凡諾夫的一封信,此信從未披露過,可以看出當時他的觀點:“我天生就不能理解那種把群眾、把一個民族或是一個階級理想化的做法。我是一個很差勁的馬克思主義者,我不喜歡把人生的責任由個人轉移到群眾、集體、某個黨或某個集團。而且,我知道,一粒胡椒子比一把罌粟種更有生命。我相信,如果我倒過來看問題,那就虛偽可笑了”、“當我想象俄國、中國、印度和所有其他鄉村地區那一片無知而又混亂的大漠,看到這大漠前麵那位極為渺小、非常瘋狂的俄國革命者——盡管他發現了阿基米德的杠杆——便喚起我對這位俄國革命者命運的某種焦慮……”
從高爾基這些觀點可以看出,他是懷疑、批評俄國革命的,為此他曾不得不流亡,但當他後來回到蘇聯之後,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了。他為什麼要回國?關於這個問題,秘密檔案沒有交代,也未見到關於高爾基的研究對此做出解釋。
利誘與監視
1928年,高爾基回到闊別近七年的俄國,但他隻是要在蘇聯度夏,每年秋天還回索蘭托。
斯大林親自在莫斯科為他找了一幢房子,離克裏姆林宮很近,是一位百萬富翁的豪宅,這裏很快成為蘇聯領袖和藝術家、作家們聚會的地方。他還分到兩座大別墅,有警衛保護,一座在克裏米亞,一座在莫斯科近郊。
至於這背後的事情,可以通過秘密檔案來看。第二個階段收集的檔案從1926到1928年,此時列寧已死,斯大林執政,捷爾任斯基也死去,繼任者是雅果達,一個極端陰險的克格勃頭子,他手下的秘密警察,不僅遍及蘇聯,而且遍布海外。現在他們不僅繼續收集高爾基的材料,並且開始操縱他,秘密監視他的活動。
秘密檔案顯示,克格勃對高爾基的控製,主要通過他的秘書克魯奇科夫。此人從1918年開始為高爾基工作,聰明能幹,成為高爾基工作和生活中不能缺少的人物,逐漸控製了他的社交、文學和出版方麵的聯係,處處代表高爾基。
未知克魯奇科夫與雅果達相識之前是否與克格勃有聯係,但他在1937年被視為人民敵人和反革命陰謀集團而隨雅果達一起被逮捕後,在獄中承認,雅果達經常來找他,他也去秘密警察總部找雅果達;他還承認,他找雅果達商談去意大利看望高爾基;1932年,雅果達給他四千元,為身在國外的高爾基買轎車;1933年,高爾基沒有足夠錢買下索蘭托的別墅,雅果達給克魯奇科夫兩千元去支付,他拿了這筆錢,沒有簽寫收據。
由此可見,高爾基僑居意大利時就受到蘇聯秘密警察的資助。高爾基當然知道這筆款子,這種事很自然地使他與克格勃頭子雅果達相識。秘書招認,不僅涉及高爾基,而且高家其他成員也受到資助:他好幾次從雅果達那裏拿現金給M·巴德勃格(高爾基最後一位妻子,同時又是H·G·威爾斯的情婦);1936年雅果達交給他和高爾基的兒媳彼什科娃400英鎊,也是給巴德勃格的;最後一次是在1936年9月(即高爾基去世後),彼什科娃告訴他,她從雅果達的私人秘書那裏收到一大筆錢,她迷惑不解地說:“他們為什麼要把這麼多錢硬塞給我呢?”
這位秘書的口供中,提到與高爾基有特殊密切關係的兩個女人。一位就是瑪麗婭·巴德勃格,一個迷人而且大膽的女人,有好幾個有名的情人,有人認為她是雙重特務,既為英國服務,也為蘇聯工作。這種說法沒有證據。高爾基秘書的調查案卷中有一個八人名單,她的名字被列入“參與反蘇右派分子組織”,隻有她既未逮捕也未被處決。1938年雅果達及其他人受審時,她已經遠在倫敦,蘇聯秘密警察鞭長莫及。另一位女人是納狄婭·彼什科娃,高爾基的兒媳,長得很美,羅曼·羅蘭說她“年輕,非常美麗,單純而且快活”,雅果達試圖通過她,更深地打入高爾基家庭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