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令人生畏的貿易風格(3 / 3)

戰鬥開始了。

隨著海盜們的桅船上方一聲響箭劃破天際,數萬名狂戰士蜂擁而至,他們手持弓箭、長矛、利斧、投石器等攻城器械,將巴黎城圍得水泄不通。巴黎城上守護的軍民們在連天的嘶喊聲中,將形形色色可以挪動的物體向著海盜們投擲過去。丹麥維京人以他們特有的悍勇猛撲過來,用鐵器撞擊城牆,巴黎人卻早有所備,將滾燙的沸油和燃燒著的瀝青傾倒下來,北歐海盜猝手不及,於一連串的痛苦嘶號聲中退開。

隨後海盜們再度重重圍困了上來,並選擇了北岸低矮的塔樓作為突破口,試圖從這個薄弱環節攻破巴黎城的防禦陣線。雙方在這一帶展開了慘烈的搏殺,塔樓上下遍布著不計其數的屍體。無論是巴黎人還是丹麥人,都被這一狀況激怒了,雙方都以令對方心寒的勇猛不斷地填補死者留下來的缺口。塔樓上是巴黎的老幼,塔樓下則是隨著海盜兵團來到這裏的北歐女人,這樣一場戰鬥無論如何也太過於殘忍了。

激烈的戰鬥整整持續了一整天,夜晚來臨的時候,巴黎城中大部分區域已經化為了火海,衝天火光照徹了天地,無論是城上還是城下,他們終於了解到了自己的對手——他們在任何危難的情形下也不會退縮,丹麥人,或者是法蘭西人。

海盜首領西格弗雷德向巴黎人表示了敬意——他命令海盜兵團後撤,為了攻打這座注定了無法打開的城門,他們已經浪費了過多的人力了,現在他們決定改變戰術,用一道深深的壕溝將巴黎這座孤城團團圍困起來。

戰爭陷入了艱難的僵持狀態。

時間持續了整整一年。

巴黎陷入了絕境之中,由於城中死難軍民的大量屍體無法及時性處理,結果導致了瘟疫流行,而城外的海盜卻隻留下少量的兵力繼續對巴黎進行圍困,海盜的主力兵團則趁機進入塞納河與盧瓦爾河,他們的日子過得倒是舒適愜意,富饒的法國鄉村讓他們流連忘返。

危急之際,城中的貴族首領奧多伯爵冒死越過城牆,趕赴意大利向他們的胖子國王求救。關於這位受人尊敬的伯爵此次求救之行,在法蘭西有許多激動人心的傳說。可以確信的是,奧多伯爵在路上確曾遭遇過維京人的追兵,一半是靠了運氣,另一半則是仰仗了伯爵本人的高貴品德,因為他在守衛巴黎時表現得是如此的英勇,即使是他的敵人也不忍心毀掉這位伯爵的尊嚴與成就,所以奧多伯爵平安地抵達了意大利,向他們的國王發出了求救。

奧多伯爵從此成為了巴黎人的英雄與不朽傳說,但是他們的國王,胖子查理——更適合些的稱呼是查理三世,卻把他的戲給演砸了。

胖子查理帶著法國大軍晝夜兼程地趕回來,於巴黎城外和丹麥人展開了血戰。如他的前任一樣,這位國王的能力和地位遭遇到了北歐海盜的強力挑戰,將他無法取勝的原因歸結於他過於肥胖,這明顯缺乏病理學的依據。但是,胖子查理表現得非常令人失望,讓包括了北歐海盜在內的所有人都不可名狀。

眼見他無法趕走丹麥人,胖子查理決定向維京海盜獻出700磅黃金作為送別禮,請丹麥人自己離開。丹麥人接受了這一提議,但卻認為胖子查理的選擇無異於是對那些浴血保護巴黎的軍民的褻瀆。

當然,巴黎人也是這樣認為的。

胖子查理失去了他所有的支持者,因此而下台。英雄奧多伯爵取代他成為了法蘭西的新國王。但與此同時,查理曼帝國也徹底地瓦解了。

在曆史上,查理三世不僅被稱為“胖子查理”,同時他還是“昏庸者查理”及“傻瓜查理”,總之是不受他的人民歡迎。但是,從客觀的角度上來說,正是查理三世的昏庸和無能,才成就了法蘭西日後的輝煌。

證明這一點並不困難,我們隻要回想一下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時為法國贏得榮譽的諾曼公爵,和他統率的諾曼底戰士們。

他們,正是北歐海盜的後裔。

(11)被馴化的聖壇守護者

“昏庸者查理”,或者是“胖子查理”,一個普普通通的國王能夠擁有這麼多的稱號,這絕非是平白得來的。

查理三世在丹麥維京人西格弗雷德的海盜兵團麵前吃了大虧,引起巴黎民眾的不滿,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查理三世的麻煩還遠沒有完結,挪威海盜羅洛給他帶來的已經不能再稱之為煩惱了,那簡直是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

當時維京海盜在地域掠奪中是有著明確分工的,挪威海盜主要負責對北方島嶼的掠奪和侵占,而丹麥維京人主要是攻打法蘭克王國。羅洛作為一個挪威人,按道理來說是不應該來和丹麥人爭奪法蘭克王國的統治權的,事實上羅洛本人也不願意這樣做,但是這樣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這或許隻能用宿命來解釋——諾曼公爵注定了屬於法蘭西,無論是榮譽,還是恥辱。

羅洛雖然出身於挪威的貴族家庭,是羅格瓦爾的兒子,但是他的尊容卻不是那麼體麵,據說他長得四肢短而粗,大腹便便,舉止笨拙,模樣就像隻黑熊,又像是粗笨的工頭一樣,所以人們便稱呼他為“工頭羅夫”——羅夫,這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挪威國王——金發王哈拉爾德——他因為向霍蘭達王國的公主居達求婚遭距,憤怒之下起兵統一了挪威。他是一個“正直的人”,或者說,他是一個有著“強烈正義感的人”,甚至在他懷著神聖的使命感對鄰近公國進行燒殺劫掠的時候,他也一直認為自己是道德的化身,對此他從未懷疑過,在他成為了赫赫有名的金發王之後,他就更堅信這一點了。

哈拉爾德憎恨一切海盜行為——隻要不是他幹的,他就不喜歡。因此他提出:任何形式的劫掠都必須遵守國家的指令,否則將遭受到最嚴酷的懲罰。

這就是哈拉爾德的法律。而且他是一個有原則的人,不會允許任何人違背這條法律。

但是“工頭羅夫”卻不把國王的法律放在眼裏,或許是他認為自己的父親羅格瓦爾是哈拉爾德的親信,即使他違背了法律,國王也會寬恕他吧?所以工頭羅夫在海外飄泊,過了一段驚險刺激的海盜生活之後,帶著大批“籌集”來的財物回國向人們炫耀。

哈拉爾德對於工頭羅夫公然違抗他的命令與法律一事,非常惱火。在一次司法會議上,金發王宣布:像羅夫這樣毫無人性的海盜行為,已經嚴重觸犯了挪威的法律,羅夫必須要接受懲罰——驅逐出境。羅夫的母親聽到消息後親自趕到王宮,替自己的兒子向金發王苦苦求情,但她的求情來得太遲了,出於國家的尊嚴,哈拉爾德不可能收回他在司法會議上的決定。

羅夫黯然離開了自己的生身故土,去他最熱愛的海洋中去尋找他的生活目標,他找到了一夥丹麥維京海盜,他們熱情地歡迎羅夫的來到,從此他就跟著這夥海盜乘坐著龍頭船,出沒於蘇格蘭、英格蘭、佛蘭德和法國等地的海域,二十年後過去,他終於成為了大名鼎鼎的羅洛。

他的手下擁有幾十萬人,超過了當時許多國家的陸軍總人數,這些海盜多數都是丹麥人,但是這些丹麥人卻相信,挪威人羅洛會把他們的生活希望帶給他們。

羅洛沒有辜負丹麥人的期待。

公元885年11月,他在法蘭克福稱帝。

法蘭西國王胖子查理對這個帶著丹麥人卻來到他的國境中稱帝的挪威人非常惱火,更惱火的是羅洛帶著他的丹麥追隨者在法國沿海不停地騷擾掠奪。於是胖子查理拖著自己肥胖的身軀,忍受著心血管疾病的困擾,騎上戰馬統率法蘭克大軍追至夏爾特爾,想把羅洛趕走。

上一次是在挪威,羅洛被金發王哈拉爾德趕走了。但是這一次,胖子查理的努力卻不會有任何效果了,羅洛決不會允許任何人隨意地驅趕他了,他受夠了。

雙方展開了拉鋸戰,羅洛是個經驗豐富的戰士——他手下的戰士也和他一樣抱著強烈的信念,他們喜歡這裏,他們永遠也不會離開這裏。

就是這樣。

長期的戰爭讓胖子查理心力交瘁,他是一個急待於治療的肥胖症患者,這種乏味的征戰對他來說簡直是比地獄裏的煉火還要痛苦的折磨。

而且,胖子查理還是一個寬厚溫和的人。

所以他決定妥協。

胖子查理伸出的橄欖枝對於羅洛來說是件難以抵禦的誘惑。

和平!

上帝作證,羅洛是一個真誠的熱愛和平的人,為了證明這一點,他不惜改信基督。

維京人終於成功地把他們的尊嚴、榮譽以及冒險精神注入了法蘭西的靈魂之中——或者說,強大的基督教義以它那潛移默化的神聖感召力,終於成功地將這隻來自於蠻荒冰界的噴火巨獸馴化成為聖壇下的忠誠守護者。

胖子查理寬容地承認羅洛從此成為他的封臣,允許其占有部分疆土,並把紐斯特裏亞的部分地區——如果說到諾曼底,或許我們更會熟悉這個名字——同時授予羅洛諾曼底公爵的稱號。從此,斯堪的納維亞人在這裏獲得了合法的居住權利,而作為交換條件以回報胖子查理的寬容,羅洛及其他手下的幾十萬丹麥維京人從此發誓信奉基督,采用法語,放棄其海上的不軌行為,其軍隊也將改為法蘭克式的騎兵作戰方式。

從此,這些名聲不雅的維京海盜正式成為了諾曼底人,成為了耶穌旗幟下的聖騎士——此後我們會經常聽說到他們的名字,他們那些激動人心的傳說構成了法蘭西傳奇的重要部分——所有的騎士們得到了他們的國王送給他們的武器和馬匹,但是他們並沒有離開海洋,相反,他們把法蘭西這個民族帶向了行將到來的海洋文明時代。

諾曼底公爵娶了一位高貴的伯爵女兒波帕,並廣設教會與隱修院,彌補他們的先祖此前的冒失行為。無論法國當地人以何種態度對待他們的到來,但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在他們那視戰士榮譽比之於生命更寶貴的靈魂之中,充斥著的是一種奔放的力量,遙遠的西亞地區正在期待著他們,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

(12)海洋上的豎琴手

有些人注定會在曆史上留下名字,無論你是否喜歡這件事,都隻能接受這種情況。比如說北歐人伊瓦爾,他就是一個曆史學家們不願意提到的人,但有時候,你還必須要提到他。

作為一名北歐海盜的首領,伊瓦爾稱得上生逢其時。在他因為作戰勇猛善於統禦部眾而聞名遐邇的時候,英國恰好遭遇到了曆史上有名的“七國之戰”。這種混亂的局麵對於那些急於拓疆的北歐海盜而言是難得的好機會,獨有伊瓦爾不以為然。

這一段曆史是英國從戰亂走向日不落帝國時代的契因,種子就是在這個時代播下,收獲的季節遙遙無期,而且戰亂影響了人們的安居生活,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一點。

當時英國分裂成為了肯特、薩塞克斯—南撒克遜、韋塞克斯—西撒克遜、埃塞克斯—東撒克遜、諾森布裏亞、東盎格利亞和麥西亞七個小王國。過多的王國帶來的是過多的君主,無論是君主自己,還是他們治下的人民,都不喜歡這一點。所以七個小王國都急於以各種方式——戰爭、談判、宮廷陰謀與秘密收買等——快一點統一英國,以便能夠騰出手對付步步緊逼的北歐海盜。

這種國家治理的中間狀態一度使得英國成為了海盜們的天堂,大批的北歐人趁此機會蜂擁而入,想得到遠比他們期望更多的東西。

事實上他們已經得到了,七個小王國誰也沒有力量獨自與海盜相抗衡,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以金錢換取和平,通過支付貢品的方式讓海盜們暫時退兵。如果能夠不通過戰爭的方式而獲得他們想要的東西,這個方案也未必會遭受到海盜們的反對,隻不過,他們的胃口越來越大,甚至於,王國的豐厚貢品讓他們對這些君主們的國家統治與領導能力產生了一定程度的質疑。

那個終將走入我們視線的人——無骨者伊瓦爾,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之下出現了。

伊瓦爾沒有像別的海盜那樣急於湧入英格蘭,去分享那豐厚的貢品與勝利的尊榮。相反,他率領著他的戰士們卻躲回到了冰島,並在那裏進行了長時間的艱苦訓練,直到他認為自己已經擁有了一支足可以統一英格蘭的正式軍隊的時候,他這才姍姍來遲。

他來得雖然遲了一些,但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樣,他的聲名卻在短時間內迅速地流傳開來,不僅在當時,即使是在以後更漫長的曆史時間段中,他的名字還具有著一提起來就令人切齒痛恨的強烈效果。

公元865年,包括無骨者伊瓦爾在內的幾個北歐海盜首領經過協商,決定聯合入侵英格蘭,他們組成了一支龐大的“異教徒軍隊”,旗幟北指,不久就征服了諾森布裏亞,包圍了麥西亞王國,然後海盜聯軍進入約克和諾丁漢安營紮寨,甚至已經到達了倫敦和劍橋。

英格蘭的地方首領按照他們傳統的老辦法,打不過就收買,承諾他們願意向海盜們支付大筆的金錢,以換取他們撤軍,以往他們這麼做的時候,總是能夠得到海盜們的回應——他們正是為此而來的。

但這一次情形卻截然不同。

無骨者伊瓦爾對英格蘭各王國的“卑鄙收買行為”表示了強烈的憤慨,事情很明顯,英格蘭人不具有自我管理的能力,他們需要他——需要無骨者伊瓦爾的智慧來幫助他們,以便讓這些撒克遜人生活過得更美好。

就是這樣,伊瓦爾想得到英格蘭的統治權力。

如果不是伊瓦爾的海盜軍隊中爆出“亂箭門”事件的話,曆史學家猜測,伊瓦爾真有可能達到他的目的。

但是,海盜們在戰場上缺乏束縛,缺乏對於生命價值的最基本的尊重,這使得伊瓦爾對自己的希望迅速地走向了反麵。

要知道,伊瓦爾的士兵都是他從斯堪的納維亞征召來的北歐年輕人,這些年輕人正處於蒙昧時期,文明與道德的感召雖然時刻在他們心中,但正處於交戰狀態中的軍隊顯然不是回應這一感召的時候。相反,伊瓦爾得到的是嗜血的獸性,也隻有這種黑暗的力量才能夠幫助他達成目標。

但是罪惡就是罪惡,任何時代都不會為人們的良知所容。同樣的道理,戰爭隻是達到目的的手段,而戰爭的目的並非是為了罪惡,而是為了終止罪惡。所以,當伊瓦爾的手下捉到東盎格利亞的國王埃蒙德,並把這位可憐的小國王綁在樹上,用亂箭射死之後,海盜們的這一令人發指的惡行立即引發了英格蘭人的殘酷報複。

情緒激動的英格蘭人失去了控製,他們將捉到的北歐海盜剝皮之後,把人皮釘在教堂的門上。激烈的對抗使得伊瓦爾自己也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他的行為使他越來越偏離自己的目標了。

失落的伊瓦爾孤身一人返回了愛爾蘭——那裏至今仍然是海盜們的天堂——把他弄出來的爛攤子留給別人來處理。此後丹麥人與盎格魯—撒克遜人恢複了友好之後,唯獨伊瓦爾沒有能夠獲得諒解,作為惡性事件的標誌者,世世代代他將繼續付出更多的代價。

但在當時的局勢看來,無論伊瓦爾離開還是留下來,英格蘭的命運似乎都已經無法改變了。

公元871年,丹麥海盜占領了倫敦,英格蘭人已經走到了他們希望的盡頭。

他們注定了無可救贖!

除非出現奇跡。

英格蘭人虔誠地祈禱著,他們相信上帝是不會拋棄他們的。

就在這種近乎絕望的氣氛中,盎格魯—撒克遜人聽到了那天際飄拂而來的豎琴聲。

不論你是否熟悉歐洲的曆史,但你不可能不熟悉這優美的琴聲。阿爾弗雷德大帝,盡管這個名字在當時乃至後世早已是如雷貫耳,但在當時,人們對他了解最多的,隻不過知道他是一個演奏高手。

這位年輕的貴族還是一位鼎鼎有名的發明家,英國曆史上最為著名的牛角燈和計時蠟燭就是他的發明。除此之外,他還是熱心於啟迪民智的教育家。他仿照查理曼大帝的做法開辦了宮廷學校,還主持編纂了《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正是這部書讓我們了解到當時的曆史。如果不是他的緣故,在那段特定的時代裏究竟發生了什麼,這恐怕還是我們至今研究探索的課題。

我們知道的是,那時候的歐洲王室正致力於民族智慧的啟迪,《自然區分論》一書的作者約翰·司各脫曾接到法王查理邀請前往法蘭西,並被任命為宮廷學校的校長。查理王死後,約翰·司各脫被阿爾弗雷德聘到英格蘭,出任了瑪姆茲伯利修道院的院長。

我們對這位功業至偉的人間帝王了解得太少了,至於無骨者伊瓦爾,那就更不用說了——我們隻知道,阿爾弗雷德大帝19歲時參軍入伍,跟隨他的哥哥艾特爾雷德一世前去援助麥西亞的伯格雷德作戰,此後他還曾在韋塞克斯抵抗過丹麥海盜。後來艾特爾雷德去世,阿爾弗雷德便繼承了王位。

事實上,無論是想獲取英格蘭統治權的丹麥人伊瓦爾,還是他的競爭者,誰也沒有留意到英格蘭西南部撒克遜人的韋塞克斯王朝這位年輕的國王意味著什麼,誰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的確切地點是在埃丁頓。那天夜裏,一支秘密軍隊仿佛從濃霧中突然鑽出來,趁夜襲擊了丹麥人的軍營,這對丹麥人來說絕對是一件意外的事情,因為在此之前,英格蘭人所表現出來的懦弱與卑怯實在是太令他們刻骨銘心了。而且——最讓他們無法理解的是,從理論上來說襲擊他們的這支軍隊是不存在,隻有上帝才知道他們究竟是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的,他們不是薩塞克斯人、不是埃塞克斯人、不是諾森布裏亞的軍隊,他們跟東盎格利亞沒有關係,他們也不是來自於麥西亞。

那麼他們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一點兒沒錯,他們來自於韋塞克斯—西撒克遜,他們是年輕的國王阿爾弗雷德的軍隊。

正像無骨者伊瓦爾所幹的事情一樣,阿爾弗雷德也秘密地訓練了一支軍隊,並一改此前英格蘭諸公國在海盜的攻擊之下被動防禦的常規狀態,突然向海盜們發起攻擊,伊瓦爾及其他海盜首領們終於遭遇到對手了。丹麥人被打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這次意外的勝利令得已近絕望的英格蘭人精神為之一振,上帝果然沒有拋棄他們,阿爾弗雷德大帝,他在這裏,難道這不是上帝給歐洲人的啟示嗎?

這一次重創令丹麥人目瞪口呆,整整過去兩年他們才意識到所發生的事件,臭名昭著的無骨者伊瓦爾已經失去了他的追隨者。這一次,由海盜首領古特倫統率強悍的狂戰士再一次席卷重來。

丹麥人誌在必得,他們一定要得到英格蘭北部的大片地區和東部一帶,即從泰晤士河口到愛爾蘭海,無論如何他們也要得到這些,如果英格蘭人不允許,那麼這場戰爭就隻能曠日持久地打下去,維京人已經做好了全部的準備,他們將不留後路,不計一切後果和不惜一切代價!

他們知道英格蘭人是不會妥協的,所以他們隻能如此。

但是,讓維京人始料不及的是,阿爾弗雷德大帝願意全麵接受他們的要求。伴隨著這一係列實質性讓步的,是英格蘭軍隊持續對丹麥人發起猛烈攻勢——這就意味著,海盜首領古特倫也必須要拿出他的誠意來,至少,他要向英格蘭人表明他們的和解願望。

現在輪到古特倫讓步了。

為了維京人的未來,古特倫願意對阿爾弗雷德大帝的善意作出任何讓步——這是他必須要做的事情,他們來到這裏,難道不正是為了這個嗎?

古特倫接受了基督教的洗禮,懇請阿爾弗雷德大帝做了他的教父。

從此維京人與英格蘭人和諧地生活在一起,又一隻暴烈的史前怪獸被馴化成為了基督旗幟下的聖戰士,阿爾弗雷德大帝不僅為英格蘭人民帶來了和平及富足,更將未來慷慨地賜予了他的人民。

(13)被占領的俄羅斯

歐洲的艱難磨合遠未完結,阿爾弗雷德大帝的功勳也不是一勞永逸地解決掉了所有的問題,此後不久——100年後——丹麥人還將卷土重來,他們將成功地奪取英格蘭的統治權力。當阿爾弗雷德大帝走後,再也沒有人能夠製止他們的蠻橫無理了。

但到現在為止,我們知道了挪威的維京人和丹麥的維京人所做的事情,他們把狂戰士的尊嚴與榮譽撒滿了整個歐洲——近代世紀將相繼崛起的國家: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法國、德意誌,諸多國家的民族精神與意誌都曾經過他們的重新鍛鑄。

這一曆史事件與列強的相繼崛起之間,是否存在著連帶關係?

目前我們還不能夠妄下結論——任何結論都是站不住腳的,曆史就是曆史,我們所要知道的是,曆史並沒有完結。

正如我們所知道的那樣,狂戰士維京人所據有的國家不僅僅限於挪威與丹麥,還有瑞典。

對了,還有瑞典。

當挪威人和丹麥人在歐洲主張他們的權力的時候,瑞典的維京人在幹什麼?

他們在俄羅斯。

他們征服了俄羅斯。

不對,確切地說,是維京人建立了俄羅斯。

甚至連俄羅斯這個名字,都是源自於維京人的一支——羅斯人!

“羅斯”,是早期俄羅斯曆史上的第一個國家——基輔人對瓦朗吉亞人的稱呼,意思是“精於航海的人”。

西方史學界認為,羅斯原是來自斯堪的納維亞的瑞典人,原為瓦朗吉亞人的一支。最早的時候——或許要早在基輔立國之初——這些瑞典人從波羅的海沿岸向南遷徙,並最終建立了一個以基輔為中心的第一個俄羅斯國家。

有關這一點,俄羅斯的一些強硬的民族主義學者是堅決不予認同的,他們的觀點是,基輔公國是東斯拉夫人自己建立的,跟瑞典人沒任何關係,隻不過,基輔公國曾遭到了來自於瑞典的瓦朗吉亞人的侵略和占領而已。

那麼曆史的原貌到底是什麼情形呢?

事實上我們都明白,弄清楚這一點對任何事情都沒有任何性質的幫助,我們所麵對的現實是:維京人在這裏——包括俄羅斯在內,那曾先後在世界格局中耀武揚威展示其旺盛鬥誌的民族,其血脈中都流淌著維京人那不羈的血液。

那支神秘的種族——北歐的海盜們似乎生來就將自己視為整個世界的主人,他們強行進入了歐洲,同時他們深入俄羅斯的腹地,把原屬於斯拉夫的城市諾夫哥羅德和基輔變成了他們的堡壘。

他們甚至比哥倫布更早就到達了美洲,所憑借的工具不過是橡木帆船——這一點史有定論,不容置疑!

他們是如何完成這個無法想象的艱巨旅程的呢?要知道,從瑞典到拜占庭的旅途之中,每一步都充滿了血腥與死亡,那是任何一個民族的死亡之旅,卻是維京人的嗜好與樂趣。也許他們隻是把自己視為單純的商人,但我們都知道,即使是最可怕的遠征軍,表現得也不如他們那麼專業。

他們每行進一步,都要在沿途安紮有戰壕的軍營,修築防禦工事,設立傳遞千裏的驛站。從瑞典到俄羅斯,這些軍營與驛站如同兩個巨大的蟹螯,沿兩條線路死死地鉗住了斯拉夫民族。

一條是順第聶伯河南下到達黑海——即君士坦丁堡所在地的最遠端;另一條水路是沿著維斯拉河,直達德涅斯特河和黑海。

除了這兩條主幹線,瑞典的維京人還違背交通法則在世界的草坪上踩出了一條小路——從伏爾加河南下,到達裏海,並以此為入口,進入阿拉伯世界。

還有一條路是為了到達位於俄羅斯腹地的第聶伯河和伏爾加河的源頭。瑞典人必須先渡過波羅的海,並且要在第聶伯河和伏爾加河這兩條河流間的陸路上進行長途跋涉,為此他們所使用的船隻要比一般的長船更小一些。當時的記載將這種船稱為“獨木舟”,僅“用一根樹幹製成”。船上有小帆,在順風航行時,可以作為槳動力的補充,同時這些船也必須足夠輕便,以便於在陸地上快捷地拖曳或搬運。

在維京人的眼中,世界就是一片任由他們縱橫馳騁的遼闊海域。公元907年,由瑞典人所占據的基輔公國——留裏克王朝的第二任統治者奧列格率領2000艘戰船,8萬兵力,進攻君士坦丁堡。征途中,一座巨大的山脈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奧列格隨即下令把船拖到岸上,抬起船身,給船安上輪子。等到了順風的時候,所有的戰船全部鼓足風帆,如同巨大的戰爭怪獸一樣行駛在陸地上,向著君士坦丁堡發起了強攻。

陸地上的帆船戰隊,足以將拜占庭人嚇得魂飛魄散。沒有人能夠同這樣一支軍隊作戰,奧列格因此而得到了他們想要的一切——戰爭賠償及貿易特權。這些東西我們陌生嗎?

事情基本上就是這樣,早在無骨者伊瓦爾肆虐英格蘭、工頭羅夫卻在法蘭西與胖子查理決戰於諾曼底的時候——他們都是不受歡迎的人,而瑞典維京人留裏克卻接到了東斯拉夫人的熱情邀請,這是因為東斯拉夫人受困於自己內部的長年征戰殺伐,早已是疲憊不堪,他們希望能有一支穩定性的力量恢複當地的治安。那些遠道而來的瑞典商人駐紮的堅固堡壘留給他們的印象太深刻了,他們認為留裏克完全能夠給他們帶來他們所希望的和平。

留裏克沒有讓他們失望,他抵達之後,很快就以武力彈壓了當地騷亂的各派勢力,順理成章地成為了諾夫哥羅德的第一任王公。此後這支由狂戰士組成的軍隊經水路順流而下,占領了基輔。他將留裏克王朝的統治中心由諾夫哥羅德遷至基輔,建立了基輔羅斯公國。隨後,基輔羅斯征服了周圍各部落,包括波利安人、伊爾門湖地區斯拉夫人、拉季米奇人和克裏維奇人,其統治者開始稱為大公。而留裏克的繼承者奧列格則繼承並光大了留裏克的功業,將維京人的榮耀推展到了極致。

(14)拓展主義者的發展模式

在涉及到維京海盜對當地的侵犯行為時,編年史作者不斷提到的一個詞是“貢品”,而在法國,這個專用詞語有時候還會用“丹麥金”替代,偶爾——隻是在偶爾的情形下,他們也會提到維京人所提出來的貿易主張——通過軍事行為征服對手,而最終的結果體現為商業行為,這是我們在近代殖民主義者身上屢見不鮮的行為模式。

事實上,此後的西方諸強正是沿承了維京人的這一生存模式不斷地開拓他們的疆域,對這一行為我們有一個廣為熟知的說法——殖民!

如果我們把美國稱為“新殖民主義者”,把葡萄牙、西班牙及荷蘭等稱為“老牌殖民主義者”的話,那麼我們現在就知道我們所描述的正是“原始殖民主義者”維京人,或是殖民主義之所以能夠獲得強大的發展力量的契因及緣由。

通常情形下的曆史研究幾乎成為定律,我們已經習慣於將曆史的發展切割成幾個不同的部分,古代史、近代史及當代曆史研究及觀察。這種研究方式並無不當之處,但是,如果我們要為近代史的事件尋找契因,卻隻局限於本領域之內的話,那就有可能忽略掉最重要的東西——一個國家或民族的固有行為模式。

切斷曆史,帶來的是研究結果遠比研究過程更令我們迷惑,在世界格局內考慮拋棄舊有的靠掠奪模式來發展本國經濟的做法的時候——這種行為模式已經越來越不合時宜了,也注定了不會獲得包括自己國民在內的更多民族的認可——那麼我們就必須要找到最本質的內在:

究竟是一種什麼精神力量,形成了當今世界這多變的格局?

殖民——或是掠奪,這隻是外在的基本表現,其促成一個民族走上這條道路的內在契因,我們已經通過解讀維京人的生存和發展模式找到了:

這是一個民族的尊嚴與榮譽感,這種尊嚴或是榮譽,純係出自於每一個個體的,而在整體上則聚合成一種強大到了令人生畏的力量。當維京海盜列隊走上舷板,與對手進行一對一的搏殺較量的時候,他們表現出來的正是這樣一種精神。這種精神讓我們不能不聯想起武士道的精神之地——日本,這是遠古的維京海盜所沒有涉足的地方,其內在的力量卻表現得如此驚人一致,這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思考。

世界上還能有什麼東西能夠維係一個民族的榮譽與尊嚴呢?

榮譽或尊嚴是世界是每一個民族所共有的內在精神力量,如果我們說維京人擁有這種榮譽與尊嚴感,固然是合乎史實的,但我們沒有理由將這些高貴的品德從其他民族身上剝離開來——這是我們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必須要注意到的事情——除此之外,我們需要更多地考慮這種高貴的品德是如何構成了海盜的行為模式而卻沒有令其他的國家與民族富強起來——以非法侵害為手段進而剝奪他人財產和生命權利的現象,這是早期人類文明蒙昧時代的共同特色,但是,曆史上再也沒有像海盜這樣的非法武裝,維係其海盜團夥的竟然是契約的力量,這難道不是一件令人驚訝的事情嗎?

我們確實有理由感到驚訝,曆史上的海盜擁有一個共同的可憎麵目,他們搶劫的目的就是為了迅速地將搶來的財物揮霍一空,而後急切地尋找下一個目標。但是,一旦這些嗜血如狂的海盜走上甲板,他們就必須要簽署一份“勞務合同”。

早期的維京海盜要向他們所信奉的神宣誓遵守命令,而中世紀的海盜則是把他們的手按在《聖經》上宣誓——這讓我們聯想起新牌的殖民主義者所幹的事情——他們的行為模式三千年以來就不曾改變過!

有一些海盜“合同的善本” 不明原因地流傳至今,這是史學家們津津樂道的事情。

1719年至1722年,英國海盜巴托羅謬·羅伯茨和他的同夥曾經簽署過這樣一份文件——這一文件流傳甚廣,甚至已經構成了“海盜文化”的一部分:

1.每個船員都有權參與重大問題的決策;隻要一搶到新鮮的食物和含酒精的飲料,每個船員都同樣有權得到它們。

2.每個船員都應當以預先決定的次序被叫到被捕船隻的甲板上去,以便他除了自己的一份戰利品外還能獲得一套新衣服。

3.船上的人一律不準用紙牌或骰子賭錢。

4.燈光和燭光都要在晚上8點鍾熄掉。凡是想要繼續喝酒的人,都應當在甲板上喝酒。

5.每個船員務必使大炮、手槍和馬刀保持清潔和完好無損。

6.禁止女人和孩子待在船上。把喬裝打扮過的女人帶上船來的人應當被處死。

7.擅自離船或離開戰鬥崗位的人要被處以死刑或被拋到一個無人居住的島上去。

8.船上禁止打架。所有的爭吵都應當在岸上用馬刀或手槍來解決。

9.在每個船員尚未收到自己那份1000英鎊的基金時,任何人也無權離開協會。

10.在打仗時失去手足或變成殘廢的人可從公款中獲得800元;受輕傷的人得到的錢也較少。

11.船長和航海長在分戰利品時得到兩份。

12.樂師們每逢星期天都可以休息,而在其餘的六天裏,他們都應當奏樂供船員們消遣。

違反任何一條規則的人都會受到嚴厲的懲罰——直到被放逐到無人居住的海岸上或被處以死刑為止。

除了這份奇怪的“勞務合同”,海盜們擁有自己的旗幟,自己的規則,甚至擁有自己的信仰。正是這樣一些東西才讓這些臭名昭著的海盜們在燒殺掠奪的時候還能夠時刻不忘記自己作為一個狂戰士的“尊嚴”。這種尊嚴與榮譽是建立在一個平等的基礎之上的——雖然他們是那樣的邪惡而不尊重他人的性命,但這種不尊重源自於他們的信仰而非他們的行為本身——正是這種與海盜行為極端背離的契約精神,卻構成了維京人生生不息、世代傳承的根基。

道德與規則無關,這是維京人帶給歐洲的財富——或者這種觀念原本就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正是這一準則界定了兩個極端的重合:前者是明顯缺乏正義的暴力行為,後者則是人性中最具光明的一麵,這兩種東西如此矛盾地糾合在一起,足以構成一幅現代文明社會的奇觀。

正是這種力量促成了一個又一個民族的崛起,表麵上看來,這種崛起更多地體現為一種技術力量的領先,而內在的精神與思想卻往往被人所忽視。這種本質性的忽視帶來的是結果的迷茫——我們知道這世界上曾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我們不知道事情是如何發生的,如果我們不知道事情是如何發生的,那麼我們也就無法阻止或仿效。

我們不會阻止任何人,我們也不會仿效任何人,我們要做的,是尋找到諸多民族崛起於列強之間的內在契因以及契約精神所保障的尊嚴與榮譽。這就是我們想要弄清楚的:究竟是這些品質成就了一個又一個崛起的民族,還是那些民族的崛起賦予了他們尊嚴、榮譽與自信?

這,正是需要我們弄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