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同出去,隻見說話的是吳震的手下馮濤,站在他對麵的,卻是丁小葉。裴明淮見丁小葉還是裹著瓊夜給她的那襲大紅鬥蓬,站在雪地裏,怯生生的,煞是引人生憐。便道:“丁姑娘,你怎麼到這裏來了?是來找瓊夜的麼?”

“我……我聽說韓伯伯病了,我想來看看。”丁小葉低聲地說,“可是……這位大哥……他……”

裴明淮瞪了馮濤一眼,道:“有話好好說,粗聲大氣地幹什麼?”

馮濤陪笑道:“裴公子,不是我粗聲大氣,是她偷偷摸摸溜過來,我以為……我以為她是來偷聽的啊……”

丁小葉眉梢一顫,道:“我不是偷偷摸摸,我們家……就是廟的後院,本來就是跟上花館有門相通的。我看不見,自然走路要小心了……”

馮濤這才發現,丁小葉眼睛是瞎的,頓時一臉尷尬,搓著手道:“對不住,姑娘,我……我沒看到,冤枉你啦!我是個粗人,你可別怪!”

丁小葉眉頭卻蹙得更緊,道:“說起來,我過來的時候,倒是真的覺得……好像有個什麼人……從我旁邊,飛一樣地掠過去了。嗯,他過去了,又回來了,好像在我身邊頓了一下……又走了……”

尉端問道:“此話當真?”

“我看不見,但是感覺是很靈的。”丁小葉道,“我有點害怕……就站在那裏不動……直到感覺到周圍沒人了……”

馮濤點了點頭,卻道:“難不成我看到的是真的?我覺得有個人影在屋頂上一晃,但是再去看,又不見了。”

裴明淮道:“你剛才怎麼不說?”

馮濤甚是不好意思,道:“我……我以為我看花眼了……”

尉端罵了一句:“廢物!”

裴明淮轉頭,對丁小葉道:“丁姑娘,夜深了,你還是回去吧。韓叔叔現在還沒醒,你去了也沒用的,天太冷,你好好照顧自己才是,別到處跑了。”又道,“馮濤,你送丁姑娘回去。”

尉端忽然問道:“丁姑娘,你怎麼知道韓明病了?”

“是黃大夫說的。”丁小葉道,“他剛過來替韓叔叔看病,回來順道看了看我。”

尉端皺眉道:“這大夫,這等多話。”

丁小葉淡淡一笑,道:“黃大夫隻要多喝幾杯,什麼都會說。自然,他人是極好的,醫術也好。”

她轉身緩緩而去,馮濤忽似想起什麼似的,自懷中拿出一張字條,笑道:“裴公子,我差點忘啦。剛才縣裏的捕快送了張條子來,說是什麼孔先生給您的。我不敢打擾您跟小侯爺,就先揣著了。”

待得丁小葉和馮濤走遠,尉端道:“你信她說的?”

“我信。”裴明淮道,“她是運道好,看不到那個人。那人發現她是瞎子,便沒理會她。”

二人一陣沉默,裴明淮道:“你去找瓊夜吧。”

尉端道:“你呢?”

裴明淮展開那張紙條看了一眼,道:“孔季說有要事想見我,我去一趟縣衙。”

尉端道:“叫他來便是了,你還真不怕跑。”

“他既然讓我去,必定是覺得這裏不便。”裴明淮道,“這塔縣有多大,跑一趟便是了。你這個人,就是計較,不討人喜歡。”

尉端冷冷道:“是,你裴三公子禮賢下士,都誇你好,我哪敢跟你比。”

裴明淮歎了口氣,道:“我跟你話不投機,還是少說兩句的好。”

剛走出韓家,裴明淮便聽見頭上有人一聲低笑,道:“總算是等到你們兩人說完話了,也不知道在密議些什麼。”

裴明淮歎了口氣。祝青寧自屋頂上飄然而下,雪光一映,他手中那支玉簫,燦然生輝。

“我不是跟你說了,莫要拿著鳳鳴亂跑,這不是自己找事麼?剛才不就撞見人了?”

祝青寧嘴一撇,甚是不屑,道:“吳震那些個手下,估計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吧?哼,還不如個瞎子呢,她倒是發現我了。”

裴明淮苦笑,祝青寧一張嘴向來刁鑽,要命的是他總是無話可駁。祝青寧笑道:“趁著晚上,明淮,帶我去那個甚麼總壇看看,可好?”

裴明淮道:“裏麵沒什麼好看的。何況,現在有人把守,何必惹麻煩。”

“你把人支開,我進去便是了,他們還不是聽你調派?”祝青寧道,“我就是想看看而已。”

裴明淮盯了他一眼,道:“你到底想找什麼?”

祝青寧一笑,笑得頗有些狡黠。“若是你肯帶我去,我說不定還真能找到點什麼呢。”

裴明淮無言以對,道:“這大半夜的,頂風冒雪地去?”朝祝青寧從上到下看了一眼,見他臉色雖白,但已然有了血色,不複之前的蒼白。

祝青寧道:“無妨。”

裴明淮道:“我還有事在身。”

祝青寧道:“頂多兩個時辰便能來回了,又耽誤不了你什麼。”

兩人隱身在樹後低聲說話,忽然見有個人影,遠遠地自前方走過。那人腳步極快,片刻間便已行得遠了。看身形,是個女子,裹了一襲厚厚的白色狐裘,連頭發都蓋住了,又是夜裏,認不出是誰。

“大半夜的冒雪出門,非奸即盜啊。”祝青寧低聲笑道,“要不要跟去看看?”

裴明淮心中生疑,點了點頭。那女子輕功甚高,裴明淮與祝青寧也不敢跟近了,遠遠地跟在後麵。

“她這是要去哪裏?”裴明淮低聲道。那女子一直出了縣城,徑直往郊外而去。外麵冰天雪地,城外全是大山,實不知她要去何處。

祝青寧搖頭,道:“這必定不是韓瓊夜罷?”

“不是。”裴明淮道,“瓊夜不會武功。”

說到此處,他心念一動,塔縣會武的女子,似乎並不多。隻聽祝青寧低叫道:“你看,她去了墳地。難不成她……”

那披白狐裘的女子,竟似對那墳地毫不畏懼,徑直而去。裴明淮道:“她要去柳眉的墓?為什麼?”

祝青寧腦子比他轉得快,道:“墓裏藏著什麼東西?”

隻見那女子不知道從哪裏找了把鏟子,正在那裏掘土。前日裏本來被裴明淮挖過一次,土已鬆了,她掘起來並不如何費力。裴明淮與祝青寧藏在墓碑之後,兩個人四隻眼睛都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大約是挖得差不多了,那女子雙掌運力,將那棺材一推,棺材竟自土裏飛了起來。祝青寧笑道:“好本事啊。方才她奔來的時候,可並沒有盡全力,這掌力倒是取不得巧的。”

古怪的是,那女子跳下去片刻,又躍了上來,在那裏站了一站,突然朝旁一竄,人已到了老遠。裴明淮奇道:“怎麼突然走了?發現我們了?”

那女子奔得極快,頃刻間已經不見了蹤影。裴明淮和祝青寧你看我,我看你,裴明淮隻得站起身,走向那女子掘開的墳墓。他點亮火折子向裏一看,任他如何鎮定,也是大吃了一驚,“啊”了一聲。

祝青寧走至裴明淮身邊,向下一看,也不由得怔住。棺木之下,鋪了一層石塊,看起來是到底了,其實底下還另有一個不淺的墓穴。翻起那層石塊,裏麵居然有具剛死不久的無頭男屍!

祝青寧見裴明淮臉色陰晴不定,問道:“這是誰?你認得?”

“……認是不認得,但知道是誰。”裴明淮心中疑慮重重,慢慢地道,“毗楞竭梨王的臉熔化,現出來的是丁南的頭。他隻有頭在酥油花裏麵,卻不見了身體。吳震找來找去,也沒找到,原來……原來被藏在這裏?”

祝青寧道:“倒是個好地方。隻是誰又知道這棺木下麵,還有一層?”

裴明淮道:“隻有韓家的人會知道。”

祝青寧點頭道:“不錯。但是要將這無頭男屍藏進來,恐怕也並非易事。畢竟要動土,還扛來一具屍身,也不怕人看見?”

裴明淮記起孟固所說,韓家正月曾修葺過祖墳一事,時間倒是正好。隻是,又是哪一個人所為?

韓明,韓朗,韓瓊夜,或是付修慈?

裴明淮越想越是心驚,祝青寧推了他一把,道:“你怎麼了?”

“我……我要去見孔季。”裴明淮道,“他急著找我,想必是要替我解惑的。剛才若不是你攔住我,我已經去找他了。”又道,“剛才那個女子,想必是有意引我們來找這個的。她是誰?”

到了縣衙,裴明淮心裏焦急,哪裏還等得及,翻牆而入。

孟家本來便沒幾個人,就算有,這時候也都睡了。裴明淮先去孟固房中看了一眼,床帳都未動過,更不見孟固的人。他又去孟蝶的屋子,隻見桌上還攤著未畫完的畫,筆擱在一邊,卻也不見孟蝶的蹤影。

祝青寧跟著他,道:“情形不太妙。”

不用他說也知道,裴明淮又往花園走去。剛走至孟蝶那個雪苑,便見著孔季倒在花叢中,身上已被雪覆了薄薄一層。他是被人勒死的,用的竟然便是孟蝶的天蠶絲,那細絲深深勒入他頸間,在雪光下隱隱泛出淡青之色,隻是孔季臨死之前,手緊緊地攥住了那天蠶絲,又緊緊纏在他腕上,想來殺孔季的人無法自他手裏抽出,隻得離去。

“誰殺了她?”裴明淮扶起孔季屍身,他身子早已冷透,畢竟是冰天雪地,就算才死不久,也凍得僵硬了。祝青寧已到下人房中看了一圈,這時回來低聲道:“都睡著,地方遠,聽不到動靜也是有的。隻有那縣令孟固,不知去向……”

裴明淮道:“奇怪,這時候,孔季一個人跑到這花園裏麵來做什麼?”

祝青寧點頭,道:“不錯,天寒地凍,他來做什麼?”

裴明淮盯著孔季屍體,一時間腦中亂如麻,實在理不出個頭緒來。祝青寧聽到牆外有人聲傳來,低聲道:“有人來,不知道是誰,我得先走了。”

裴明淮忽然一伸手,扣住他脈門。祝青寧不提防他突然出手,頓時半身酸麻,驚怒交集,道:“你幹什麼?快放手!”

“你跟孟蝶有什麼關係?”裴明淮不僅不放,反而加了幾分力,“說!”

祝青寧變色,道:“我跟她有什麼關係?”

“你在朝天峽用的天蠶絲,跟孟蝶用的一模一樣!”裴明淮道,“這是極珍罕之物,哪裏有這麼巧的事,你與孟蝶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