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販賣藥材離家數載,其妻已生下四子。一日夫歸,問四子何來,妻曰:“為你出外多年,我朝暮思君,結想成胎,故命名俱暗藏深意:長是你乍離家室,宿舟沙畔,故名宿砂;次是你遠鄉作客,我在家誌念,故名遠誌;三是料你置貨完備,合當歸家,故喚當歸;四是連年盼你不到,今該返回故鄉,故喚茴香。”夫聞之,大笑曰:“依你這等說來,我再在外幾年,家裏竟開得一爿山藥鋪了。”
——《取名》
女人不在家,男人們大抵都會蠢蠢欲動。如果是短期還好,不過眉來眼去,爆米花可樂一般,隨著一場電影結束,打個飽嗝,便全消化掉了;即便可長久至次日淩晨,也是宿便一樣,馬桶一衝,便了無印痕。如果長期,那跟別的女人有一段婚外戀,並開一朵花,結一枚果,也算不上稀奇。女人若是大度,前者可假裝不知,就當男人渴了,忽然不想喝水,非要飲一杯酸梅汁不可;後者則要看男人的認罪程度,還有女人的傷口愈合能力。忘不掉,一輩子都是撫不平的傷疤,忘掉了,還是一對人間好伴侶。
不過女人出軌,從古至今,都要另當別論。舊時的三從四德暫不必說,即便是當下,女人也會背上薄情寡義、水性楊花的壞聲名,能夠包容女人出軌的男人,少之又少,一頂綠帽子,男人戴在頭上,再也無法寬容地放下。倒是女人們,如果肯原諒男人,多半會換來一頂“聖母”一樣光榮的頭銜。假若女人們不幸結了籽,那能接納這個孩子的男人,更是寥若星辰。所以男人的寬容,在這方麵,常常會瞬間縮小為一粒棗核,打著甜蜜的名義,卻將所有營養的果肉,全部剔除。
由此來看《取名》中的男女,在當時社會,如果不是倡導人身自由的先鋒夫婦,也大抵算是舊時開放文明程度頗高的一群,否則,以正史中我們對“封建社會”血淚斑斑的認識,完全無法解釋出軌女人的振振有詞,一臉無辜,還有身為精明藥商的男人,在聽到解釋後的爽朗大笑。
舊時交通和通訊工具頗為不便,所以從南到北,想要有乘坐三個小時飛機,或者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抵達的快捷,即便是皇帝,也完全沒有可能。男人為了謀生,去南方販賣藥材,離去的時候,做妻子的,就應知道此去艱險,除了依靠書信傳情遞愛,他們或許連對方生死,都無法及時知曉。那時女人會叮囑男人怎樣的話呢,讓他早去早回嗎?明明知道此去數載,不能相見。那麼要他想著自己?那是文人小姐們才會做的矯情事。至少要他答應別在外麵看到野花就摘吧,可是,在那個男人有三妻四妾光明正大的時代,這樣說,不僅不會讓男人念著你的好,反而會覺得此女不識大體,亦不懂為婦之道。
這數載前的事不可考,數載後的結局,卻是可以印證一件事,即,當初女人對男人的離去,並無太大感傷,他有他的野花,她也不乏野草,在最孤獨的時候,前來慰藉。或許,男人前腳剛走,那株野草,便迫不及待地前來示愛。那個年月,一旦在外漂泊,誰知道是生是死呢,所以,男人“乍離家室”,還“宿舟沙畔”呢,女人便懷上了第一個孩子,並為其取名為宿砂。宿砂又名為海南砂,想必男人所去之處,也在遙遠的南疆,女人想念而不得,便唯有將別人播撒在自己肚中的種子,命名為宿砂,既是紀念,也是心理治療。此種中藥,有化濕開胃、溫脾止瀉和理氣安胎之功效,而當它結在女人的子宮中,倒真的可以起到“安胎”之作用,尤其,是在男人剛剛離去,她便懷了別人孩子的時候,那種對流言蜚語的忐忑不安,多多少少,是需要一劑藥,來安靜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