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執政初期,有段時間,草原人沒有進犯,北境防範很鬆懈。張居正得知情況後,立即提出警告:“敵人狡獪多端,萬一這是欲擒故縱,突然對我們發動進攻,我們會手忙腳亂,所以一定要提高警惕。我不會以敵人不犯為喜,而會以你們不防範為憂慮。”
正是這種時刻“謹小慎微”,使他對敵人的動向一清二楚,算無遺策。1574年,北方邊境報告說,土蠻即將進犯。張居正立刻發出指示:主力部隊屯聚要害,將百姓全部遷到城中,並派出幾支機動部隊直奔來犯敵人,引誘他們進入預先設置的埋伏圈。他們如果膽小不來,那最好。如果來了,最好全殲。倘若不能全殲,也不要緊,他們終會記下這個教訓,以後不會再侵犯我們。
果然,土蠻不久後傾巢來犯,按張居正的計劃,幾支部隊把土蠻引入包圍圈,雖然因各路指揮官不能協同作戰而殲敵無功,但事實證明了張居正的通盤考慮和預見的正確性。
不久後,北方邊境又有報告,仍然是土蠻即將進犯。張居正又發出指示:不要小題大做,土蠻不會在這種季節(酷夏)采取軍事行動。不久後,果然被證實為虛驚一場。
無數的事實都證明,張居正雖坐在京城,但完全可以指揮和預測萬裏之外的一場戰役。所以當他說兩年之內必能解決羅旁瑤時,李太後和朱翊鈞都深信不疑。
但烏龜派們卻不信,即使相信張居正的能力,也要裝作不相信。反對淩雲翼的奏章如雪片般飛到朱翊鈞的辦公桌上,又飛到內閣。張居正開始還解釋消滅羅旁瑤的重要性,又解釋淩雲翼完全有這個能力。可雪片越來越多,張居正咆哮起來:“這群廢物真是話多,誰再扯著羅旁瑤一事不放,當心廷杖!”
朝堂之上安靜了,淩雲翼開始忙碌起來,訓練軍隊,偵察敵情,製造專業的攻寨器械。一年多後的1577年,淩雲翼準備完成,十萬大軍向羅旁瑤發起了全麵進攻。這次軍事行動是慘烈的,按張居正的指示,淩雲翼的剿匪部隊所過之處,雞犬不留。
張居正在京城密切關注著羅旁瑤戰事,淩雲翼的信一到,不出一個時辰,張居正就會回信。當淩雲翼將羅旁瑤的大本營緊緊包圍,準備發動最後一擊時,張居正去信說:“羅旁瑤之戰,死傷太大,沿途盡成廢墟。既然勝負已分,我看還是網開一麵,現在投降者可既往不咎。這非是婦人之仁,而是將他們留下來做日後的重建工作。但倘若敵人投降時心不甘情不願,或稍有遲疑,盡可屠之,這種人留下恐怕是將來的禍害。”
1577年五月,淩雲翼對羅旁瑤進行致命一擊,羅旁瑤覆滅,整個戰爭持續了近兩年,羅旁瑤被殺兩萬餘人,活捉一萬餘人。
朝廷放肆地慶祝這場勝利,在人聲鼎沸中,張居正已開始冷靜地思考下麵的事:戰後重建。淩雲翼在捷報書飛來幾天後就送來請求開辟州、縣,招徠農墾的奏疏。張居正思慮許久,才心事重重地給淩雲翼回信說:“當初你提出的戰後重建計劃,我很讚賞,不過此一時彼一時。那時,羅旁還在,人們看到有這樣一個地方,所以開辟州、縣沒有問題;但現在羅旁已亡,那地方成了空地,在那裏建州設縣,百姓主體自然是那些投降的羅旁瑤。另外,既然是州,就該人口多一些,所以要從周圍州縣遷民。可羅旁之地百年來是土匪窩,良民誰願意去?願意去的都是些來曆不明、流浪無根的人。要辟州、縣也不是不行,我希望你能深思。倘若堅持這樣做,那就該在政策和法律上特殊一些,賦役要從輕,法律要從嚴。我希望你能把羅旁瑤作為一個特別行政區來看待,而不要和帝國其他州縣相同。如果處理得當,幾年甚至幾十年後再將它和帝國其他州縣看齊,也是可以的。”
淩雲翼又深思熟慮許久,確定了開辟州縣的計劃,這就是廣東羅定州的來曆。羅定州新開二縣,東為東安,西為西寧。
羅旁瑤事件的處理體現了張居正的高度政治智慧。從羅旁瑤事件的處理,我們就可以聯想張居正在其他政治事件上的處理手腕之精明和果敢。
據理抗旨
當張居正處心積慮地幫助淩雲翼做戰後工作時,一道朱翊鈞的口諭傳進內閣,口諭的內容是這樣的:“慈慶、慈寧兩宮,命有關部門重新裝修。”
張居正對這道口諭的反應極為平淡,傳旨太監走後,他重新坐回椅子,心潮起伏。他記起1573年的一次經筵,經筵的課程內容是宋仁宗不喜珠寶,講完這段,他以小故事闡發大道理的方式對朱翊鈞說:“明君看重五穀而輕視珠寶美玉,因為五穀養人,珠寶則饑不能食、寒不能衣。皇上要記得節儉,不可奢靡。”朱翊鈞急忙點頭。
張居正又記得1576年春節時,他對朱翊鈞說:“皇宮人人節省一件衣服,民間就有百人會得到這件衣服,皇宮如果人人都多製作一件衣服,那民間就有百人會沒有衣服穿,所以皇上要在節儉上謹慎啊。”朱翊鈞又是頻頻點頭。
張居正對朱翊鈞近幾年來的表現還算滿意。朱翊鈞在他的教導下已節儉許多,宮廷費用大幅度削減了幾萬兩白銀。朱翊鈞宮廷的支出是明代中後期曆代皇帝中最少的。可就當張居正沾沾自喜於自己對朱翊鈞的完美教育時,朱翊鈞給他來了這一招:裝修兩宮。
慈慶、慈寧宮是兩宮太後居住的地方,建成於1574年,當時是張居正為了討李太後和王太後的歡心,出於政治手腕,不得已而為之。一個建成才三年的宮殿,何必重新裝修?這是不急之務,張居正決定拒絕。
張居正有清醒的認識,拒絕裝修兩宮,得罪的不僅是皇帝朱翊鈞,得罪的最大家夥是李太後。可他顧不得那麼多,他去找朱翊鈞,當麵把這件事解決。
一見到朱翊鈞,張居正就開門見山道:“我和內閣同僚與有關部門商量了一下,大家和我都認為,治國之道應以節用為先,而皇宮工程是耗費錢財最大的地方。”
朱翊鈞小嘴一撅,正要說話,張居正重新開口:“當然,皇宮也要建,因為這是威嚴之地,可有前提,那些年頭太久和規製已不符的自然要重修,甚至可以重建。如果已破敗不堪而不重建,那是愚陋;可如果嶄新如初卻要重修,那就是奢侈了。”
朱翊鈞不說話,張居正非要他開口不可,因為他要讓朱翊鈞親口承認重修兩宮是錯誤的。人隻有自己認識到錯誤,才會銘記,才會真誠無欺地去改正。
“慈慶、慈寧乃兩宮聖母常禦之所,如果規製有不妥或是太過陳舊,那麼臣等早已請旨重修,哪裏還敢等皇上傳口諭盡孝心呢?但臣等查慈慶、慈寧兩處宮殿,都是三年前建成。臣清楚地記得,竣工之時,臣等去閱視,那真叫一個恢宏壯觀,儼然如天宮月宇。皇上口諭發出後,臣又領了許多同僚去觀察,發現仍和三年前一樣恢宏壯觀,儼然如月宇天宮。臣不明白,為何對這樣兩座天宮進行破壞呢?”
朱翊鈞一言不發,額頭上都是汗珠。張居正不依不饒:“臣請問,這兩座宮殿的規製是有不妥呢,還是太過陳舊?”
朱翊鈞被問住了,根本想不出辯解的詞彙來。張居正步步緊逼:“況且,半個月前,皇上曾下旨:以後不急的工程,一切停止。今無端就重修兩宮殿,是明示忠臣,聖旨不可信。倘若真的下令重修兩宮殿,必會引起官員們的吵鬧,皇上到時耳根必不能清淨。”
朱翊鈞終於開了口,底氣很不足:“朕隻是想向兩位皇太後表表孝心。”
張居正立刻接話:“皇上孝順,天下皆知。如今國用不足,政府極盡節儉之能事,仍顯不足。皇上如果真孝順,就該積福愛民,天下百姓受到您的恩惠一分,就會讚揚您一分。您受到讚揚,兩宮太後會非常高興,讓父母為兒子自豪,這就是最大的孝了!”
朱翊鈞歎息一聲:“先生忠言,朕同意你的話,不重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