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愕然,呂調陽最後一句話是深沉老練的智慧結晶,他張居正有超人的智慧,居然從沒有想過這一點。這並不是張居正缺乏政治智慧和經驗,而是因為他一心為國為民,心無旁騖。
隻是刹那的愕然,張居正馬上恢複了平時的激昂,他也用力地握了握呂調陽的手說道:“我曾說過,自執政以來所言所行全出於公心,我問心無愧。即使在刑場殺人,也是行菩薩心腸。至於非議我的那些官員士大夫,他們隻要自身奉公守法,勤於政事,也就沒有必要懼怕刑法嚴峻,更不必懼怕憎恨我。如果一個人沒有這種不顧身家性命的獻身精神,那他將一事無成。”
呂調陽剛要開口,張居正又慷慨激昂起來:“我初入政壇時曾有一偉大的誌向,願以這副身體為破草墊,讓人睡在上麵也可,拉撒也可,吐沫也可,我都毫無怨言。隻要能實現我的偉大誌向,就算有人要我的鼻子,我也割給他,何況是非議!”
這就是張居正的宏願,這就是我們今天所知道的那個偉大人物張居正。對他的宏願冷笑的人,全是不值一提的猥瑣小人和庸人。
嚴法為清丈保駕護航
然而,敵人不會因為你有為拯救蒼生而舍棄身家性命、不懼非議的宏願而自動自發為你讓開一條路。清丈田畝所受到的阻力是巨大的,為實現宏願,張居正所使用的辦法既簡單又有效,那就是嚴厲懲罰。
山西代王宗室用暴力手段阻撓清丈,張居正反應相當淩厲,立即要朱翊鈞下詔廢代王為庶人,同時給各處督撫、巡按下旨道:“清丈田畝時,隻要有執違阻撓,無論他是皇族還是官宦,無論是軍官還是百姓,都要從重處罰,絕不許留任何情麵!”
不但對阻撓清丈的人嚴刑峻法,就是那些清丈不力的官員,張居正也是雷霆手段。河南獲嘉知縣張一心在別人清丈田畝時吃喝玩樂,當上級要他拿出清丈田畝數據時,他把舊的數據拱手呈上。他把張居正當成了瞎子,張居正就讓他為自己的自作聰明付出代價:連降兩級。
鬆江知府閻邦寧是知識型官僚,對經濟問題從不感冒。別人在清丈田畝時,他卻吟詩作賦。遞送報告時,他拿出幾首詩,譏諷清丈田畝給百姓帶來的不安寧,張居正冷笑著將他撤職查辦。
池州知府郭四維有一顆菩薩心腸,在清丈田畝過程中,一見有人跪下流淚,他就傷心欲絕,所以他積極不作為,張居正將其撤職。
最搞笑的是安慶知府葉夢熊。葉夢熊在安慶清丈田畝,富紳們和他喝酒,哭訴生活的艱辛。葉夢熊出身豪門世家,理解他們的苦衷,所以清丈田畝時極為馬虎。撫台孫光佑見葉夢熊態度不積極,嚴厲命令他認真清丈。葉夢熊伸著懶腰,拿普通百姓說事:“安慶大多是低濕地帶,冬旱夏澇,如果我遵從撫台大人的意旨去辦,豈不是去為禍百姓嗎?”
孫光佑把文檔狠狠摔到桌上:“看看你清丈的狗屎,明明是農田,你非說成是不能耕種的山坡湖蕩!”
葉夢熊針鋒相對:“這明明就是不能耕種的山坡湖蕩,你怎麼就能說成是農田?”
孫光佑懶得和他理論,上報張居正。
張居正下令:葉夢熊眼神不濟,罰薪三個月。
隨著清丈的逐步推進,斐然成績水到渠成。清丈後的地方,田畝的數字和所有權都有了主人,稅糧負擔不均的狀況得到改善。張居正和張學顏又商議出把田畝分為三等的計劃,上等為有水源的肥沃土地,中等為瘠田薄田,下等為無水源的高旱土地。收稅時,也按照等級的不同而收取相應多少不等的錢。
在嚴厲懲罰為清丈田畝保駕護航下,張居正的計劃得以完成。張學顏總結說,由於大多數官吏能夠奉公守法,嚴格執行有關清丈的規定,清丈基本上達到了“民不加賦”而增加財政收入的目的。
一條鞭法
提張居正,無論如何都繞不開“一條鞭法”。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下麵我們就來大致了解它。
一條鞭法又稱為條編法,是張居正推行的稅收製度。
這件事要從明朝初年說起。明政府的賦役製度是建立在“丁有役,田有租”基礎之上的。簡單來說,隻要你是人,就必須要免費為政府服役,你有田,就必須要交一部分糧食。
先說田租,明朝初年,田租的收取是十鬥收一鬥。但國有土地和民田還不同,租種國有土地比租種民田的稅高。這是因為租種國有土地,國家會免費給你農具和耕牛。
後來國家偷懶,不給租種者農具和耕牛,收的稅卻一如從前。國有耕地占全國耕地極大的比例,許多人租不到民田,隻好租國有土地,沉重的稅收讓他們痛苦不堪。尤其是江南地區,租種國有土地的賦稅比其他地方更高。為解決這種困境,江南很多地方官采取措施,削減國有土地賦稅的實際征收量,增加民田賦稅的實際征收量,這就叫平均田賦,同時推行部分田賦折為銀兩征收的措施。至少表麵看,田賦沒有問題,問題出在徭役上。
明朝初年,人人都要為政府提供免費服務,這種服務包括衙門的皂隸、門子、廚子、獄卒等等,而且每年必要有一次乃至數次。問題是,如果你去免費給政府勞動了,你就不能種地,到時候會活活餓死。所以很多窮苦百姓都逃亡,這顯然是不安定因素。
張居正推行的一條鞭法的內容就是:把一個州縣的賦役,量地計丁,丁糧全部交官。一年中所需的力役,由官府招募,並付給工食費用。其他雜稅等也與稅糧合為一條,計畝征銀,由官府折辦。
舉個例子,比如有一家五口,有田一畝,他每年應該交田賦十分之一的畝產量給政府。但他家有三個男人每年要服役一次,政府會提前估算他們服役的工作工資,然後把工資計到田賦中,最後一次性交齊。
這是個很好的稅收政策,遺憾的是,直到張居正去世,一條鞭法也未在全國範圍內普及。隻是在南方一部分地區、京城附近以及山東取得良好效果。
然而正是這個大名鼎鼎卻根本沒有成效的一條鞭法,讓並不熟悉張居正的我們知道了張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