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洞之空,一是文字上之空,遇到批呈詞,出文告,一律空空洞洞,其中都妙,一時難言,多看各機關公文,便可大徹大悟。二是辦事上之空,隨便辦什麼事,要活搖活動,東倒也可,西倒也可,有時辦得雷厲風行,其實暗中藏有退路,如果見勢不佳,就從那條退路悄悄的抽身溜之乎,絕不致於把自己掛住。
“恭”,卑躬折節,擠眉諂笑是也。有直接的恭焉,專指對上司恭而言。有間接的恭焉,專指對上司的親戚朋友工役恭而言。其中學問之大,言語簡直是形容不出也。
“繃”,恭的反麵,即對老百姓或對自己的屬下,把麵孔繃得緊緊的若屁股焉。又分兩種,一是,在態度上“繃”的看起采,好像赫赫大人物,凜凜然不可侵犯。二是,在言談上,儼然腹有經綸,槃槃大才,實在說來,肚子中墨汁卻硬是不太多也。
對於“恭”與“繃”,李宗吾先生發揮的很是淋漓盡致。他曰,“恭”者,是恭飯碗所在地,而不一定恭上司,如果上司不能影響飯碗,恭他幹啥?“繃”亦如此,凡是不影響飯碗的人,不妨統統以“繃”對之,不一定非繃屬員或繃老百姓不可也。
“凶”,凶狠之謂。隻要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別人亡身滅家,賣兒貼婦,都不必去管。但有一層應當注意的是,凶字上麵,定要蒙一層仁義道德,最好大喊鐵肩擔道義,大歎人心不古,或參加孔孟學會,才能殺人如草不聞聲。
“聾”,即耳聾,亦即笑罵由他笑罵,好官我自為之,對輿論的攻擊,民意的指摘,都當作春風吹驢耳,毫不在乎。同時,聾者,還包括“瞎”的意義,對文字上的責備,看見也等於沒看見。
“弄”,嗚呼,此為主要的一著,即弄錢是也。常言曰,千裏來 龍,此處結穴,前麵的“求官六字真言”中的六個字,和本篇介紹的“做官六字真言”中的前五個字,共十一個字,都是為此一字而設。不為弄錢,誰去費那麼大的勁求官做官乎?且此處之“弄”,與求官之“送”,互相輝映,有人送便有人弄,不弄無送,不送亦無弄也。
李宗吾先生厚黑傳習錄三大法寶中的“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已經分別介紹無誤,現在再介紹他的“辦事二妙法”,內容更為精彩,非有絕世之姿,恐怕真有點領會不動也。
二妙法者,一為“據箭法”,一為“補鍋法”。
鋸箭法者,有人中了一箭,請外科醫生治療,醫生將箭杆鋸下,即索醫藥費,問他那箭頭怎麼辦乎?答曰:“那是內科的事,你去尋內科可也。”李宗吾先生指出:現在各機關的大辦事家,多半采用這種妙法,例如批呈詞:“據呈某事某事,實屬不合已極,仰候令飭該縣長,查明具報。”“不合已極”四字,是鋸箭杆,“該縣長”是內科。仰或“仰候轉呈上峰核辦”,那“上峰”又是內科。再例如,有人求我辦一件事,“這件事我很讚成,但是,還要同某人商量。”“很讚成”三字,是鋸箭杆,“還要”就是內科。——柏楊先生擬增廣曰:“開會”亦可列為一。“例如”,蓋“原則可行”是鋸箭杆,“提會討論”和“技術上尚待研究”是內科也。
補鍋法者,做飯的鍋漏了,請補鍋匠來補,補鍋匠乘主人看不見的時候,用鐵錘再往破鍋上一敲,於是該鍋不但破矣,而且簡直要碎,乃聲稱曰,該鍋破的太利害,非多補幾個釘子不可。價錢自然很大,然後把鍋補好,主人鍋匠,兩大歡喜。鄭莊公縱容共叔段,使他多行不義,才舉兵征討,就是用的這種補鍋妙法。曆史上此類事件甚多,例子一輩子都舉不完焉。
李宗吾先生對此二法的總評是:“前清官場中,大體上隻用鋸箭法,民國以來的官場中,鋸箭和補鍋互用。”果如所雲,是真的時代進步了乎?
厚黑學發展到傳習錄,可謂登峰造極。但到抗戰中期,李宗吾先生把傳習錄內容更加擴大為四編,一曰厚黑史觀,二曰厚黑哲理,三曰厚黑學的應用,四曰厚黑學發明史。其立論的形式是,自由自在,想說啥就說啥,口中如何說,筆下如何寫,或談學術,或追述平生瑣事,高興時就寫,不高興就不寫,或長長的寫一段,或短短寫幾句,不受任何限製。下筆時候,如引用某事件或某典故,偏偏曆史上從沒有這種事件或從沒有這種典故,那怎麼辦乎,李宗吾先生率然曰:“我就自己捏造一個。”蓋思想家與考據家不同,思想家隻是說出他的見解,平空難以開口,不得不順手牽羊,以增力量,連孔丘先生都得托古以求改製,何況比孔丘先生更大的思想家李宗吾先生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