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聲未絕,激得司馬德戡性起,舉刀就向朱貴兒砍去。隋煬帝急忙攔住:
“她不過一個小女子,請將軍休怒,饒恕了她吧!”
司馬德戡稍一猶豫,朱貴兒竟然大喝一聲:“逆賊,我與你拚了!”就一頭撞去,司馬德戡不及躲讓,被當胸猛撞了一下,險些跌倒。
司馬德戡怒不可遏,手起一刀,就把朱貴兒砍倒在地,接著亂兵刀劍早已齊上,可憐玉骨花容,都化作一地熱血流紅。
蕭後見朱貴兒被殺,嚇得魂不附體,哪敢發言。隋煬帝也隻是掩麵流涕,並不敢叱責司馬德戡。但司馬德戡殺了朱貴兒,已是扯破了臉麵,索性怒衝衝地一步走到隋煬帝跟前:
“臣等雖然深負聖上一向的厚愛,但如今天下俱亂,東都被圍於李密,長安失守於李淵,聖上車駕欲歸也已無路了,臣等已是求生無門。且臣德已虧,今日之事事萬難到此終止,所以現在也隻好借聖上首級,以謝天下了。”
隋煬帝一聽司馬德戡要向他借頭,頓時魂不附體,啞口無一言,他不知該對這些人說點什麼才能有效。
就在這時,隋煬帝驀然看見他原先最寵之臣封德彝來了,隋煬帝隻當他是前來救駕的,忙連聲喚道:
“快來救朕的性命!快來救朕的性命!”
奉宇文之命前來怒罵羞辱皇帝的封德彝卻假裝不曾聽得這句話,隻管舉手指著隋煬帝的臉,大聲喝斥道:
“陛下還不速死,以謝天下嗎?!你窮奢極欲,不恤下情,故致軍心變亂,官民俱懷異心。今事已至此,即使你一死以謝天下,猶為不足,還叫臣救什麼你的性命?”然後封德彝感覺似乎份量還不夠,生怕宇文化及不能滿意,於是就又向隋煬帝冷笑了一聲,“哼!即使是幸得苟生,你還有什麼顏麵去見世人?這也正是許公之意,他說象你這種無道昏君,用不著帶來見他,趕快結果了吧!”
隋煬帝見封德彝也說出這話來,大失所望之際,不禁勃然怒發,大聲叱罵道:“武夫不知名分,欺君迫主,敢於篡逆,猶可原諒;可你乃士人,讀書明禮,應知大義,怎麼今日也來助賊欺君。況你且好好想一想,朕往日待你,有什麼虧待的地方?今日當麵辱罵朕躬,該也不該?你如此忘恩負義,真禽獸不如!”
封德彝被隋煬帝叱罵了一頓,難禁滿麵的慚愧,漲紅著臉兒,垂著頭默默地退了出去。
這時跟在隋煬帝身邊的幼子趙王楊杲也被挾入了寢殿。十二歲的趙王楊杲受了太大的驚嚇,這時見了隋煬帝,忍不住放聲大哭。隋煬帝聞聲更是泣下沾襟,蕭皇後縮身殿角,人都快嚇傻了。
司馬德戡又厲聲喝問煬帝:“怎麼樣啊,快請動手自裁了吧!”
隋煬帝淒然垂淚,哀哀聲軟地苦求道:“朕罪不至死,尚望相恕。從今以後,朕願作庶民,隻求能苟延歲月。”
司馬德戡冷笑道:“臣本不願背個弑君惡名,隻是事到如今,聖上不死,不能釋臣眾怨,解天下萬民恨!”
還在哭泣的趙王楊杲見司馬德戡苦逼其父,他的皇家王子脾氣當即就發作了:
“你怎敢如此威逼我父皇,你還知不知作臣下的禮節?!”
哪知站在一旁的裴虔通早等隋煬帝的好頭顱等得不耐煩了,一見了這個最好的催促理由,當即手起刀落。
隨著屍身倒地,趙王楊杲的頭顱直滾出有一丈遠,他的一腔熱血直濺了煬帝全身,隋煬帝連痛帶嚇,頓時心膽俱碎,卻哭也不敢哭,逃也不敢逃;而趙王楊杲的生身母親蕭皇後則應聲就暈了過去。
史載:“帝愛子趙王杲,年十二,在帝側,號慟不已,虔通斬之,血濺禦服”。
葬命白練
看著這個他最寵愛的幼子,隋煬帝的腦中忽然閃過,當年被圍困在雁門時的情景,當時他在幾十萬突厥騎兵大軍的襲擊中,整天隻能抱著這個小兒子楊杲痛哭,束手無策對。那個時候,他甚至希望隻要能有讓自己的這個小兒子趙王楊杲活著回去的可能,哪怕是犧牲掉了一切,包括他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所以當時的勤王兵都被他許以重願,並且還接受了大臣蘇威等人的建議,下詔書保證不再出兵攻打高麗。
結果解圍後,隋煬帝的第一念頭卻是如何挽回自己在此地深深受挫的帝王尊嚴。他一回到洛陽就不僅不賞賜立了大功的勤王兵將,而且還下令繼續攻打高麗國。
“……你屠殺忠良,失信將士,有功不賞,有過不罰……”
此刻馬文舉的這句話,在他的耳邊回蕩不已,震撼之強烈,讓隋煬帝在忽然間,頓悟出了點什麼,可是需要反思的東西太多了,而現在又不是反思的時候,他現在麵臨的最大問題是,別人希望他如何最快地死亡,和他自己希望如何能逃避死亡。
但是,今日怕是斷難有活命之理。
事已至此,隋煬帝猛然算過來一個帳:不錯,宇文化及是他最信賴的將領宇文述之子,又是他隋煬帝楊廣的女婿,他把南陽公主嫁的正是此人,這兩點曾讓他非常自信於此人的忠誠;但是他千不該萬不該,他不應該忘記了,此人同時還是他父親楊堅無情地取代的皇室的後裔,這一點也許是超越一切的。在家天下的時代,國仇即是家恨,此種仇此樣恨,當是不同戴天的,所以今日可謂大劫到了。
楊廣的估計是正確的,他將就此劫而不複再有重生機會了。但他仍然忽略了一點,宇文化及在國仇家恨之外,他還可得那灸手之權勢。
殺了趙王楊杲,裴虔通乘勢提劍直奔隋煬帝。隋煬帝料知已身定也難保,於是忙向裴虔通喊道:
“休得動手,天子自有天子死法,不勞妄加鋒刃。豈不聞諸侯之血入地,天下大旱;諸侯如此,況朕乃巍巍天子乎?快取鴆酒來,侍朕服毒自盡。”
裴虔通搖搖頭:“不行!因為沒準備,倉促間哪兒弄什麼鴆酒呀?還是請聖上自刎了吧!”
史料記載:
賊欲弑帝,帝曰:“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鋒刃!取鴆酒來!”文舉等不許,使令狐行達頓帝令坐。帝自解練巾授行達,縊殺之。
對著他遞上來的猶滴著其親子熱血的刀,隋煬帝拒不肯接,裴虔通急了,再次舉刃欲下,隋煬帝在絕望中跺腳大哭道:“朕為天子一場,如今什麼也不要求,隻乞全屍而死!”然後他自已解下一條練巾,拿在手裏大哭不停,任憑司馬德戡一再催逼說“許公在殿上立等繳令呢”,可隋煬帝就是還舍不得自裁。
於是在司馬德戡的一聲喝令下,眾武士上前就將練巾套入隋煬帝的脖頸,蕭皇後此刻恰已醒了過來,見隋煬帝將被絞死,她不顧一切地衝上前來,哀求著悲哭著攔阻,裴虔通也不答言,隻管堅決地一把揚起寒光閃閃鮮血滴猶的刀刃,橫在她麵前,蕭皇後嚇得立刻止住了腳步,哭泣著眼睜睜地瞧那些人,用力絞緊練巾將她的皇帝丈夫楊廣送上了西歸路。
在位十三年、以荒淫無道而著稱於後世的這位隋室王朝的第二代皇帝,就這樣極不情願極不體麵地走到了生命末路。
三、江都兵變的深層原因
深層原因
分析:
宇文化及殺宮或者稱江都兵變,不是一個偶然事件,其更深層次原因,正在於關隴集團與江淮集團長期鬥爭的最後結果。此次政變可以說是一日變天,關隴集團大獲全勝,江淮集團則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回溯:
因為隋文帝繼承了宇文泰一直推行的“關隴”本位的政策,使得關隴貴族集團成為國家的主要政治勢力。
在開皇十年時,南陳已平滅一年了,江南豪強起事反隋,楊州總管楊俊擺不平,隋文帝隻好派楊廣坐鎮江都,這為楊廣在此地經營自己的勢力提供了良好的條件。
楊廣在江都,可比其弟楊俊要有能力得多,他積極籠絡當地的大人物,他的打算正是利用他們與朝庭分庭抗亂。
那時的楊廣就在實際上成了一個不公開的保護江南亡國士族豪強的後台,所以當地許多社會知名人士紛紛投靠他,連在天台山修行的大名人徐則,八十多歲的年紀,笑得合不攏嘴,露出那滿口掉得沒有一顆牙齒,幹勁十足地來輔佐楊廣。
江南大族的大力支持,讓楊廣有了的本錢。當他玩弄陰謀詭計,把大哥楊勇擠出東宮,接著又登上了皇帝大位後,他沒有虧待讓這些江淮人士,於是楊廣一改“關隴”本位的政策,大量起用江南豪強,借助他們來限製一下勢大逼君的關隴集團。
自此以後,兩大勢力集團就一直在隋煬帝楊廣的治下明爭暗鬥,矛盾日益激發,在此次政變中也連累被殺的虞世基和來護兒等人就都是江南人。
當朝五貴之一的裴矩,因為事先已有預感,所以提前和關隴集團搞好關係,討得了他們的歡心,在事變發生後,很多人都說:“裴黃門沒什麼錯!”宇文化及不僅赦免了老裴,還給他官做,讓他幫自己幹點事。
但這次政變對於隋楊王朝而言,卻是悲劇性的。
正是這次悲劇性的大災難將輝煌一時的隋帝國推向了覆滅,這個國祚短暫的王朝,雖然在它的統治期間,給百姓帶來的無窮無盡的戰役和徭役,還有隨之而來的叛亂內戰,但在經曆了中國曆史最漫長的大分裂時期之後;隋帝國的終於重新統一了中國,對於曆史的貢獻卻是應該值得肯定和讚美的。
是的,這本身就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
同時,隋楊王朝消滅了此前過時的和無效率的製度,創造了一個中央集權帝國的結構,又在長期政治分裂的各地區發展了共同的文化意識,這一切同樣了不起,同樣值得肯定。毫無疑問,隋帝國雖然建國不光彩、曆國時間短暫,但它的成就卻肯定是中國曆史中最引人注目的成就之一。
隋江都太守陳棱葬煬帝
當時,隋煬帝被縊殺後,蕭皇後和宮女們拆漆床作成小棺,把煬帝和趙王杲同葬於宮中西院的流珠堂裏。
蕭後與宮人撤漆床板為小棺,與趙王杲同殯於西院流珠堂。
——《資治通鑒·唐紀》
武德元年(即公元618年)八月,江都政變發生後的兩個月,宇文化及帶大軍正式回長安,行前,他任命左武衛將軍陳棱為江都太守,留守此地,總管江都事宜。
陳棱:字長威,廬江襄安(今安徽合肥)人。煬帝即位後,待他不薄,先後被任命為驃騎將軍、虎賁郎將。大業末年,又受到左武衛將軍的任命。
宇文化及走後,陳棱為報答楊廣生前對他的知遇之恩,派人找到煬帝的靈柩,取用宇文化及留下的輦輅,鼓吹冥器,簡單粗糙地備了天子儀衛,將煬帝屍體從西院流珠堂,改葬到江都宮西麵即揚州城西北五裏處吳公台下。他還把所有當時被宇文化及殺死的皇親大臣,比如煬帝之弟蜀王楊秀,煬帝的兒子齊王楊昸,長孫燕王楊倓,以及宗室外戚,又有殉難的大臣虞世基、裴蘊、來護兒、蕭钜、許善心等十多個人,都依照次序分葬在隋煬帝的墓旁。
陳棱此舉,一時間大受當地人的讚揚。
唐追諡楊廣——惡諡“煬”
公元618年即武德元年九月,李唐王朝追諡隋太上皇楊廣為煬帝。按照《諡法》解釋:逆天虐民、去禮遠眾、好內遠禮曰“煬”。很顯然,這是個“惡諡”。
但李淵對楊廣也算夠意思,武德五年,李淵又將楊廣改葬一次,遷葬於雷塘旁邊。
到李世民執政時期的貞觀二十二年,蕭皇後過世,李世民還將她送至江都與楊廣一起合葬,曆經人世間酸甜苦辣榮辱沉浮的蕭皇後,最後總算是與自己丈夫永遠相伴了。關於蕭皇後的精彩故事,我們後麵還要講到,這裏暫且打住。
現如今大家看到的隋煬帝陵,座落在一片農田之中,蕭條秋冬時節,長滿野草荊棘。甚至此前,還一直被誤認為是祝英台墓,直到清代嘉慶年間,一個叫阮元的人對隋煬帝陵進行了一些修繕工作,才最終讓世人知道了這是楊廣的終歸地。當然他的主要貢獻,就是在陵前立了一塊大石頭,上麵用隸書寫了幾個大字:“隋煬帝陵碑”。
而讓我們通過一個小小事件,對照一下當日楊廣奢侈情況之一斑:
隋煬帝在江都時,曾令何稠等人大造車輿儀仗,課州縣送羽毛作儀仗上的裝飾。當時捕鳥的人不算,單是造儀仗的人工就多至十餘萬,所用金銀錢帛更是不計其數。楊廣每次出遊,都是滿街的儀仗隊,長達二十餘裏。而遊玩一番,回到洛陽或者都城,還要再擺一個千乘萬騎的大儀仗隊護送。
再看看現在的隋煬帝陵,它是揚州的縣級文物保護單位,在帝王陵裏,這是級別最低的了。如此這般的一位奢侈無度的大暴君,最終隻落得一個這樣慘淡的結果,楊廣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而此時千株楊柳,依舊拂隋堤,堪歎曾經的繁華誰與齊,煙雨迷朦中,夕陽低垂,千古事,休與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