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安公主線娘於是趁熱打鐵,又說上了一番大大有勁的話,什麼蕭後最無廉恥,專會委身事於得勢之主,然後她就可以再繼續當她的皇後了。這話果然厲害,曹後當即就擊中了最痛處,雖然她深知自己丈夫的為人,可到底還是將蕭後視作最危險的大敵。她沉吟片刻,笑著對線娘說:“你父親這樣,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們當然得聽。現在我們雖不能將她處死,但羞辱她一番倒使得。我們隻須如此如此,已是夠她受的了,不愁這個淫婦到時候不自己知趣地滾開!”
勇安公主線娘聽了,禁不住鼓掌稱善,忙派人去告知了薛冶兒,薛冶兒頓時也高興起來。這裏曹後吩咐下去,今天晚上擺宴宮中,有請蕭皇後。
曹後的懿旨到了行館,蕭後沒料想會受到這樣的優待和禮遇,忙歡歡喜喜地坐上來接她的鑾輿,迤邐向宮門走來。蕭後在寶輦上,忽然腦中閃過當初隨著煬帝在各處遊幸時,扈從如雲,笙歌繞耳,那不可一世的八麵威風,與今日的冷淡情景一比較,她不覺傷心淚又滾滾滑落。尤其是進宮後,蕭後一眼望見曹後鳳冠龍髻,鶴佩霞裳,眾宮女前呼後擁,高高在上,扇羅齊護,她的心不覺早痛得滴血;但她明白此刻得把眼淚回流到肚子裏,誰讓現在她不過是個奉召入宮、仰人鼻息的前朝廢後呢。及至走到跟前,蕭皇後看曹後和公主線娘都含笑相迎,十分殷勤,心裏頓覺非常欣慰。
在四個宮女的簇擁下,曹後端莊凝重,絲毫不露窈窕輕浮之態,四個宮女扶著她下階來,迎接蕭後進殿。曹後又請蕭後上坐朝拜,蕭後如何肯坐,推讓再三,才依賓主之禮相見。禮畢,大家一齊進龍安宮。
隻見龍安宮正中擺著兩桌盛筵,兩位皇後,分賓主坐下。曹後舉杯對蕭後說:“草創茅茨,殊非鸞鳳駐蹕之地,暫爾屈駕,實是褻尊。”蕭後忙謙恭地答道:“流離失所之人,蒙上國提攜,已屬萬幸,又荷盛情,實深赧顏!”公主線娘也連連勸酒。
蕭皇後在開始的時候還緊張不安,處處小心翼翼,現在早鬆開了不展的愁眉,把開始時著意含顰的表情,連同早忘了的愁恨,一同轉換成了開心地和她們有說有笑。線娘見是時候了,就向曹後使了個眼色,曹後早已會意,於是含笑問蕭皇後道:“東京和西京,兩地的勝景哪一處的好?”蕭後道:“西京隻是規模宏大,景色哪裏及得上東都的西苑?東京不但建造得宮室富麗,兼之西苑裏麵,五湖十六苑,幽房曲室,四季有無限佳景和動人風光。”
曹後點點頭,又問道:“聽說十六苑中,各有一個夫人主持,此說可真?”蕭後道:“的確是有。”曹後故意歎息道:“不知那如今十六苑夫人,都怎麼樣了?”線娘接著道:“聽說有幾個夫人已經殉節了?”蕭皇後不能說沒有,隻得點頭說是。曹後就追問道:“是哪幾位夫人?”
蕭皇後隻好說:“綺陰苑的謝夫人和儀鳳苑的柳夫人,都在先帝受害的那天自縊身死。”曹後和線娘同聲道:“難得難得!這般的節烈,實在令人可敬。”蕭皇後不知深淺,也順著她們的喜好往下接著道:“還有那個仁智苑的朱夫人,在寢殿裏麵罵賊,也被當場慘害。”
曹後馬上就說:“象朱夫人般節烈,真是替隋室增了不少的光輝!”
線娘也馬上就笑道:“也有削盡隋室光輝的人呢!”曹後立刻就笑得非常起勁,然後又意猶未盡地加了把火:“哎呀,這位朱大美人也真是太癡了!她怎麼不想想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何不學學皇後娘娘,枉自到處快活多好,何苦講什麼節烈,罵什麼賊呢!”
這每一句話,在蕭皇後聽來,都宛似當頭一個霹靂,震得她的思維都頓住了,直呆呆了好半天,不知該說點什麼,而臉上早白了又紅,紅了又白。
這時曹後又不依不饒地問她,此外還有什麼人殉節?
蕭皇後不敢再說出吳絳仙的事,以免自找沒趣,於是就說沒有了。線娘卻冷笑道:“我倒是聽人說,還有一個吳絳仙,為了給先帝報仇,就冒著生命危險去獻鴆酒。不幸這個謀害宇文化及的事沒能成功,又讓一個無恥的賤人獻了個極歹毒的計,害得吳絳仙受盡了折磨才慘死,此事可真?”
蕭皇後此刻隻恨沒個地洞,躲了進去,可人家公主追著問,她又不能說沒有,隻得點了點頭兒。
曹後接著又道:“聽說有個舞劍的薛夫人可還在嗎?”
蕭皇後是怎麼也想不到薛冶兒此刻就在簾後等待時機出場呢,於是心安理得地說:“她因刺賊不成,被逐出宮去,如今也不知到哪裏去了。”蕭後言猶未畢,隻見內室的垂簾一掀,薛冶兒仿佛從天降般地走了出來。
蕭皇後頓時驚得呆如木雞。
薛冶兒向她咬著牙冷笑道:“想不到又在此地遇見了娘娘。賤妾還以為娘娘跟了宇文反賊,總算是可以長享富貴的了,不想竟然還會流離失所到了這個地步?”蕭後聽了薛冶兒的話難受得無以受,她本來就因為曹後和線娘母女兩個,熱一聲,冷一句,被諷刺得如坐針氈,又加上了薛冶兒,這才明白原來今天是她們刻意安排停當的,目的就是為了羞辱她。蕭後正在考慮如此應對這種場麵,勇安公主就又說道:“既已別抱琵琶,何妨一彈三唱!”蕭後被她們譏刺得實在難當,不禁惱羞成怒,老厚著臉皮子強辯道:“未亡人並非貪生怕死,此中苦情,娘娘、公主有所不知。隻因那夜諸逆入宮,變起倉卒,當時先帝被害,陳屍寢殿,無人顧問,若非妾主持,將沉香雕床改了棺橔,先殮了先帝,後再把那些殉節的夫人們逐一收殮,不然那些屍首必至腐爛……唉!未亡人當時真的是不得不忍辱含汙,否則那叛賊怎肯禮葬了先帝,又立秦王浩續大位?所以還須多多體諒未亡人。”
曹後一聽,就忍不住反唇相譏道:“不得不從確實是實情,但不知後來賊臣毒殺少帝時,娘娘正與賊臣情濃意密,是什麼道理竟不發一言解救?”
蕭後垂淚答道:“當時未亡人連自己的一命尚懸於賊手,就是說了也無濟於事。”曹後冷笑道:“‘未亡人’三字娘娘倒是可以勉強如此稱謂,隻是不知娘娘口口聲聲的未亡人,是指誰人說的?娘娘今日是算楊氏的未亡人呢?還是應該算宇文氏的未亡人?這倒還須請問娘娘一下!”一句話問得蕭皇後啞口無言,無地自容,不禁傷心萬分,隻得掩麵悲啼。
恰巧這時夏王竇建德回宮,一見這種場麵,忙命兩名宮女,送蕭皇後回自己居處,又背後勸曹後說:“她如今到了這個地步,已經夠她受的了,你們就不必再去羞辱她了!”
竇建德雖然將許多隋宮中的珠玉金銀彩帛綾羅及宮娥彩女,當時就分賜給有功將士,卻還有不計其數的珍寶帶了回宮,曹後見了自然高興,於是就著這開心,笑著對竇建德說:“如今還有一個活寶在此,不知陛下將置之何地!”竇建德道:“禦妻休將朕也當作宇文之流!朕之所以將蕭後帶回來,隻是怕蕭後留在中原,又被別人奸汙,於先朝麵子上太不好看。俗話說知夫莫若妻,咱們多年夫妻了,禦妻何必如此見疑呢!”
蕭後出亡塞外
蕭皇後回到寢室,剛才受的羞辱讓她越想越傷心,也越想越犯愁,若是久留在此,怎經得起曹後和公主線娘她們的羞辱磨折,可到哪兒才能得個安寧的去處呢?
蕭後整整哭了一夜,到底在天明時候,她想出了個辦法,那就是嫁與突厥始畢可汗的義城公主,一定會幫她解脫這個困境。於是蕭皇後馬上修書,盡言自己的悲慘和痛苦。然後密密封就,又從自己那些極品上等的珠寶首飾裏拿出幾件來,賄通了一個宮女,讓她幫著找個可靠的人,將這封書信送到塞外。
真是錢可通神,蕭皇後通過破費些金銀珠寶,她的那封書信就果然到了塞外的義城公主手中。她哭著讀完後,馬上就去找現在的丈夫始畢可汗。始畢可汗一口應允,立遣使者,來樂壽接蕭皇後與南陽公主。竇建德正因沒法處置蕭後而為難,一見突厥遣使來迎,真是求之不得,立刻滿口答應,同時一麵派人通知蕭皇後,叫她整備行裝;一麵命部將率一千多騎兵一路相送,保護送蕭皇後北行,還把宇文化及的首級呈獻給義成公主。
整天急切地巴望著這一聲兒的蕭皇後一聽突厥遣使來迎,哪裏能遲慢,馬上就收拾行裝,向竇建德告個別,就隨著突厥使者上路了。蕭皇後與義成公主在塞外一相見,千語萬言不知從何說起,隻是一個勁兒地抱頭痛哭。
五、那些死於非命的傀儡小皇帝
王世充偽事皇泰帝
我們現在要交待誰的結局呢?
請聽我繼續講故事。
從來權力使人爭,七貴就是這樣,到底王世充勝了,但他殺死元文都、盧楚以後,考慮到人們示必肯服從,於是他還偽事皇泰帝楊侗,對其甚為謙恭。
王世充又請求劉太後收他做義子,同時他還尊劉太後為聖感皇太後。
但不久以後,王世充就又驕橫起來,有一次他在宮裏吃完飯,回家就大吐,因為他懷疑飯中有毒,也就是說他怕有人害他。然後就以此為借口,不再朝拜皇泰帝。
皇泰帝知道王世充最終不會在自己手下為臣,卻又對他無能為力,隻能拿內庫的綢緞做幡花,拿器用玩物讓僧人施舍給貧困之人,目的是為了祈運求福。
王世充聞知,特派遣他的黨羽張績、董浚守住城門,宮內的東西一概不準出城。
武德二年(即公元619年)正月,王世充打發人獻劍啊印的,又言什麼河水清,他這也在如法炮製,製造一些神事玄景,借以向世人炫耀自己之功德,當為帝稱尊。
這下子皇泰帝的難日到了。
王仁則縊殺皇泰主
我們繼續來講故事。
本來,東都的王世充自從打敗了李密,一切朝政都入其掌握後,驕恣不法也越來越甚。初則自封太尉、尚書令,繼又自稱鄭王,加九錫。
可王世充仍不滿足,如同那些這種處境中的權臣一樣,他也在一天裏,突然又必然地將皇泰帝廢去,自己做了皇帝,國號鄭皇;皇泰帝則被降封為潞公。
當然事情也同樣不會到此為止,不久,就有王世充的侄子、日後被碎刀零剮的王仁則帶了鴆酒來到皇泰帝的住處,也是請他喝了解悶。
皇泰帝也同那幾個楊室子孫一樣,知道自己末日來臨,這個無辜的少年也是痛哭著說,想要見親生母親的最後一麵。
王仁則既不仁也不義,他斷然拒絕了皇泰帝的一再哀求,隻管催促他喝了鴆酒。
為什麼王世充一定這樣斬盡殺絕呢?
原來皇泰帝雖被王世充廢掉,但在東都各級官吏中,他仍有很高的威信。
這是他必定得死的原因。
並且還有一起即將發動的政變與他有關。
禮部尚書裴仁基、左輔衛大將軍裴行儼父子德高望重,被王世充所猜忌。裴仁基知道後驚恐萬分,就與尚書左丞宇文儒童、宇文溫,及崔德本密謀鏟除王世充,恢複楊侗的皇位。
但機密外泄,裴仁基等人全被夷三族。
可事情同樣不會到此為止,王世惲對王世充講,裴仁基等起兵全是為了給皇泰主正位,勸王世充早日鏟除楊侗。因此就在武德二年(即公元619年)五月,上演了這個王世充派王仁則、和家仆梁百年用藥酒來毒殺皇泰主事件。
素信佛教的皇泰帝於是布席燃香,痛泣著向菩薩要求道:“願自今以後,永遠不要再托生到帝王家。”
然後他是自己取過來鴆酒,一仰脖子就飲了個一滴不剩。不想他的運氣實在太差,鴆酒的毒性一時半會兒就是不發作。
王仁則急不可待,麵目猙獰地走上前來,將布帛緊緊勒在這個小皇帝的脖子上,就說什麼也不撒手了,任憑他掙紮得滿額青筋暴起,眼珠突出眶外,鼻口裏新鮮的血在歡猛地奔流著。
皇泰帝也就是當年的越王楊侗,在死後,被諡為恭皇帝。
王世充如願得即大位後,任命其兄王世偉為太保,齊王王世惲為太傅,領尚書令。
死於非命:可憐的傀儡小皇帝
現在不用我說,您也一定猜得到,我接下來要交待的就是隋廷最後一個小皇帝代王楊侑的死,因為死於非命是這些小皇帝們的必然結局。
但和前麵兩個小皇帝不一樣的是,這個小皇帝之死卻是過程不詳。
也就是說,各種史書沒有記載,自然原因也就不必說了,誰讓最終得天下的是李淵呢,而這個小皇帝之死恰恰又是李淵為最大嫌疑犯啊!
不過這個小皇帝的死期還算得上是很明確。那是在李淵廢掉楊侑自立為帝的一年多以後,武德二年(即公元619年)八月,那個被廢的恭帝楊侑也死了,他在死後被李淵諡為隋恭帝。因他無子,以其族人之子楊行基為其後嗣,行禮主祭。
隋廷這個恭帝楊侑的死,過程不清,不是毒殺也不是縊殺,他的死,不明不白,誰也不清楚過程。
不過官方的說法是病死了。
據說他在死前,曾流著淚對旁邊人說,但願來世不要再降生到帝王家了。
作為隋煬帝長子楊昭的第三子楊侑就這樣,在他十三歲那年被李淵一片忠心並美意地扶持上了皇帝寶座,可僅僅不過一年,他就完成了這個李唐王朝開國皇帝交給他的曆史使命,而退居到了一個降封為國公爺的地位上,閑居於長安。
再僅僅又是一個一年以後,他就死了,死得世人不明不白,死得李淵明明白白。
隋室楊姓的秦王浩死了,死於非命;東都的皇泰帝侗也死了,還是死於非命;而在西京的廢帝侑也是一命嗚呼,當然也一樣地死於非命。
好似造化弄人,在一個年頭上,不約而同的這三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因為生於帝王之家,就分別在三個不同的地方,被三個不同姓名卻共同著勃勃野心的野心家,以共同的手段和共同的方式扶上了帝王位,然後這三個少年,又因為共同的原因而被打發了一個共同的結果。
這三個不同的皇家少年在臨死,共同地說過一句話,那就是但願來世不要再降生到帝王家。
是的,生於帝王家是可怕的,舉凡隋皇室共有的五位皇帝,他們在三十八年的國祚中,有的被親子謀殺,有的被部下發動的兵變縊死,有的國亡後被勒殺,有的被公然毒殺,有的被謀殺,死得不明不白。
興衰的預演
總計隋氏江山自文帝篡周,共曆五主計三十八年,就宣告終結。
隋王朝政權結束了自西晉末年起長達二百多年的大分裂局麵,統一了以黃河、長江兩大流域為中心的中國,繁榮程度超越了兩漢,將中國曆史推進了一大步,為日後強盛的唐王朝的興起準備了充分而必要的條件;同時這個短短的繁華富足的一代王朝,正是國祚長達其近十倍的李唐王朝的前車之鑒。
這一時段的興衰榮枯富貴繁華與血腥戰亂,其實不過是國力強盛的大唐王朝的一個小小預演罷了。
前車之鑒空照
一個王朝就這樣消亡在曆史長河中,而一個新的王朝則剛剛拉開帷幕。
千古以降,隋煬故事,大唐遺事,長為世人笑談。
說長論短,談古說今,就史論史,即實敘實。
當此初唐之際,李淵父子躊躇滿誌;而竇建德、薛舉等人也在摩拳擦掌;李軌、蕭銑之流也在躍躍欲試……
帝王夢正在繼續。
看最終,李唐帝國好不容易羅盡群雄,收得海內州郡,所有東夷南蠻西戎北狄,統統是年年進貢歲歲來朝,大唐帝國從此傳聞天下,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讓中國人以此自誇,一直到今天。
俗話說,因果相連,源流有自。
女寵亂國,宦官倚勢,藩鎮挾權。
這三大禍祟,讓朝綱日非,以至於積重難返,內外交訌,讓大唐國祚漸漸斫喪虛弱。閹宦可以弑主,將弁可以逐帥。兵戈犯闕,生靈塗炭。後唐天子也個個如同傀儡,今兒被人幽禁,明兒又被人害死。好一座錦繡江山,最後竟被碭山無賴朱阿三,輕輕鬆鬆就奪了去……
興與衰,榮與枯,富貴繁華與血腥戰亂,周而複始,不過如此。
江山無限美好,無數英雄為之折腰。
前車之鑒猶在,卻空照世間名利繁華,大夢難被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