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卷二(5)(3 / 3)

然而,作家本人比我們更加迫不急待,終於迫不急待地拋出了《兄弟》下部(上海文藝出版社,2006年3月)。看著這加肥加厚的“半本”書,我一時沒緩過神:原來餘華憋足了勁就是要孵出這麼個龐然大物啊!狼吞虎咽地讀完,總算知道了李光頭怎麼個“超級巨富”,知道了宋鋼怎麼個“忠厚倔強”,為了闡述上部開頭定下的這一八字方針,餘華烏烏壓壓地碼出了三十多萬字。按說,三十多萬字的漫漫長途足夠你安步當車徜徉流連的,然而《兄弟》下部似乎更適合乘坐過山車或超音速飛機,它匆匆忙忙忽忽悠悠的敘述,就是要帶著你穿越浮光掠影,奮不顧身地向終點衝去。如果說上部是忍著痛稍見調笑,下部則是忍著笑可勁兒狂歡,為了把兩兄弟推向兩條截然不同的跑道,餘華不得不前赴後繼左右開弓,好歹把李光頭推上了鍍金馬桶,把宋鋼裝進了骨灰盒。正如我的好友老梅所說,這哪是李光頭/宋鋼啊,分明是許三觀/徐福貴的翻版,許多可以出彩的地方反而被浪費掉了。不僅如此,在《兄弟》下部,李光頭如一成人卡通,雖然不斷做出“超現實”的驚人之舉,卻並不能給人以新異的感受,蓋因這類人物在生活中稀鬆平常,在當下的文學作品中也不鮮見。比如,讀葉開的《我的八叔傳》(春風文藝出版社,2002年10月)時,我曾想,葉開學餘華學得挺像的(主要是文本風格),而今讀《兄弟》下部時,又覺得餘華學葉開學得挺像的(主要是人物造型),《我的八叔傳》中那個暴發戶鍾世通,才是李光頭的真兄弟啊!《兄弟》有破爛公司、大騙子周遊、處美女大賽,《我的八叔傳》則有廢品收購站、騙子唐高明、饕餮美食大賽,鍾世通與李光頭,其臉譜何其相似乃爾,餘華與葉開,其眼光何其相似乃爾!若說餘華倘有高明之處,也許就在於他能把一部長篇小說寫成一台長篇小品,如果跟趙本山合作,估計夠在央視春晚連演幾年的。總之,《兄弟》雖然拴上了餘華的“時代”情結,卻過於浮飄,惡搞多於沉潛,抓狂甚於掘藏,寫實流於矯揉造作,荒誕近乎胡攪蠻纏,雖粗線條地勾出了“時代”的麵目、現象,卻未走進時代的內心,也未畫出時代的靈魂。

四、倪景翔

倪景翔(1948-)山東棗莊人,專業作家,曾任棗莊市作協主席。):《龍殤三部曲》。

倪景翔代表作《龍殤三部曲》(華夏出版社2007年版,以下簡稱《龍殤》),包括《龍灣灘》、《龍鳳旗》、《龍之霧》三部長篇小說,洋洋百萬餘言,其厚重足可反照曆史,其質理亦可審視現實,堪稱中華民族百餘年心理變遷的心靈史。

三部小說分別截取了19世紀末、20世紀中、20世紀末三個標本式的曆史時期,深刻揭示了清末、民末的內憂外困及新中國在“走進新時代”的征途中表現出的衝勁與拘限。

《龍之霧》反映的是戊戌變法前後新興的民族工業遇到的重重阻力和壓力,在洋人、朝廷、地主、窯工等等各種勢力的鉗製和圍困下,辭官辦礦的覺醒者朱蓮芬隻能無奈地接受失敗的命運,從高高的矸石山上一躍而下。

《龍鳳旗》講述的是抗日戰爭時期魯南地區地方武裝的糾葛與情仇,塑造了一位深明大義的抗日英雄孔昭棠。他不但要抵抗日本侵略者,還要提防自己人;不但要輾轉於“前線”,還要周旋於“後方”;不但要與軍閥、地主、豪強鬥智鬥勇,還要與自己的前妻、兄弟達成妥協;然而最後還是死於自家兄弟的槍下。

在這兩部作品中,作者都是借助於有據可查的“史實”,鋪陳出一幕幕幾可亂真的“往事”,同時給“過去”注入了驚覺的目光,使陳舊的曆史變得生動鮮活、別有一番滋味。在這兩部小說中,作者著意刻畫的是兩位不同時代的民族精英,雖然他們身上也難免各有瑕疵,但是作為典型的“正麵形象”則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那種誇父逐日式的英雄色彩,那種飛蛾投火般的悲劇力量,使得兩部小說不同程度地留下一抹夕陽之血,在讀者心裏映出難以逝滅的光芒。

相對上兩部“曆史小說”,《龍灣灘》則著眼於現實,表現了變革中的鄉間世態和變革中的民心民相,這裏也有一個典型人物農村幹部雷龍,雖然他打著幹實事幹好事的旗號,把龍灣灘糟蹋得不成樣子,卻能飛黃騰達,終於熬成了吃皇糧的“龍”。

說起來,盡管《龍灣灘》遠離了曆史,但是在精神走向上,仍與《龍之霧》、《龍鳳旗》一脈相承,可以說,三部小說都包涵一個“個人奮鬥”的主線,作者所要拷問的則是社會背景及傳統文化的滯重與危殆,不同的是,《龍之霧》和《龍鳳旗》以主人公最後的落敗或殞命收場,而《龍灣灘》以主人公的升遷結局,前者帶著濃鬱的悲涼氣氛,後者則顯示出略帶黑色幽默意味的輕喜劇風格。

表麵上看,《龍之霧》、《龍鳳旗》並稱“龍殤”可也,《龍灣灘》何以也稱“龍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