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作了這首自怨詩後,蘇州另一個大富翁聽說了,便悲歎道:“皇上對富家積怨已深,恐不日就將大禍臨頭了。”於是他力行善舉,不幾時便將家產蕩然耗光。一時間,因為太祖的吹毛求疵,妄求富人,致使有錢人家傾家蕩產家破人亡的,不計其數,倒是蘇州的這個聰明自覺的富翁因為已經破產,得免罪名,保全了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那年發生一場天災,馬皇後立刻便率全宮人都吃粗茶淡飯,還不斷地問太祖發給百姓賑恤的糧開倉了沒有?銀子撥去了沒有?平時馬皇後常常關心百姓的疾苦,她這樣對太祖說:“帝為天下父,妾為天下母,赤子不安,父母如何可安?”
太祖一路上想到這兒,不禁為馬皇後大抱不平,如此愛心如此賢德如此把百姓疾苦放在心上,百姓不僅不知愛戴,反而如此羞辱於她,作為她的丈夫理所應當保護她,自己如今是天下第一人,不再是當年那個必須要看著心愛的人受委屈,眼睜睜無力於此的平頭百姓窮癟三了,當年的那一幕傳頌千古的愛情經典場麵,再次在太祖元璋的眼前清晰了起來,平民百姓如果妻子被有譏笑還要打個頭破血出,何況自己乃天下至尊,那麼作為皇帝,要保護愛妻就要拿出平民百姓所沒有的魄力來,讓這群瞎了眼黑了心大了膽的小民們等著吧。看我今日的元璋到底還是不是當年那個可以任人欺淩的小可憐,也看看我的妻子是不是可以隨意羞辱的,羞辱妻子即是羞辱丈夫,輕視皇後自然也就是蔑視皇帝,蔑視皇帝的後果一定要讓他們嚐嚐。
得民心者得天下,這是太祖非常明白也非常受益的道理,太祖一直是恪守著,他認為是要愛民如子,但是也不可過之,否則也會嬌慣得這班小民不識天子皇帝的威風,妄加譏諷,這樣下去還得了,何況現在天下已經坐穩,此時不抖一下皇帝威風更待何時呢?一定要讓他們明白皇帝就是皇帝,百姓就是百姓,皇帝有權殺人,而百姓隻能被殺,他皇帝朱元璋可不再是當年那個曾經任人欺淩的牧牛兒朱小四了。
血影刀光
太祖忽然一眼瞧見道旁一個相麵的攤兒,高飄著白布招旗,旗上大書著四個字:相不足憑。太祖念著,很是詫異,便湊上前去,又見攤前一副對聯寫著:風鑒無憑無據,水鏡疑假疑真。太祖讀了,再也忍不住,就向那相士問道:“你既說是相不足憑,又為什麼替人相麵呢?”
那個相士對著太祖打量了一番,微微一笑,指著攤上的下聯道:“你這位先生沒看見俺這句話嗎?相貌這一點,實在是又假又真的,在下的相術很平常,始終揣解不透是真是假,所以借此相盡天下士,看靈驗不靈驗,那就可以定真假了。”相士說著,又指著自己說,“俺胡鐵口的相貌,照書上看起來,今年三十三可以入翰苑,四十七歲還要當國臣拜相封侯,可事實上俺直到如今不過仍是個江湖術士,這也就足見得那相術是無憑的了。”太祖聽了胡鐵口的話,正要再問時,胡鐵口卻又瞧了太祖幾眼,忽然豎起大指來說道:“俺看你這位先生的相貌,天地相朝,五岩對峙,嘖、嘖,分明是個天子相,你現在可做著皇帝嗎?”胡鐵口這一句話,把太祖說得吃了一驚,連站在旁邊閑看的人們,也都掩著耳朵飛跑。因為自太祖一登基起,疑心病就很重,稍聽到些謠言,甚至於就是一般的胥吏捕風捉影,就會株連多人盡遭慘戮,談到“做皇帝”三個字更是要滅族的,所以誰能不害怕呢。大家聽了胡鐵口一說,深恐讓那些衙役們知道,無端地受累,所以一哄而散。
太祖也怕弄出事來,隻對胡鐵口笑著點了點頭,便趁亂勢和廖貞走開了。然後太祖沿路乘著燈光月色回到宮裏,連夜傳出諭旨來,命禁軍統領姚深把景運街的百姓,不論男女老幼,一齊捕來,著刑部勘問,胡亂定了個怨主謗上大逆不敬的罪名,便下旨斬首棄市。可憐那些百姓,連做了鬼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這一場冤獄,共戮無辜良民七百九十五人,那做燈虎的窮秀才倒不曾死在裏麵,他早已聞風逃得遠遠的了;隻苦了那些沒有任何準備的無辜良民,空落得用自己的人頭去代人受過。一時間西華門外血肉模糊,冤恨衝天,當時眼見的人,無不傷心慘目,所聽的人無不鼻酸淚流,嘴上雖不敢說什麼,心裏卻無不感覺這種殘酷的行為,比焚書坑儒也不相上下了。
胡鐵口
相士胡鐵口自從元宵那天相了太祖,說他有皇帝的容貌,市上的人都說他渾講,一哄走散後誰也不敢再找他相麵。胡鐵口做不到生意,隻得垂頭喪氣地收了攤,沒精打彩地回到寓所。寓所主人來算房錢飯錢,胡鐵口說:“今天晦氣,一文小錢也不曾弄到手。”然後就把相太祖的一段經過說了一遍,那寓所主人聽罷大吃一驚:“照你這樣快嘴,遲早是要鬧出禍來的。”
胡鐵口卻不服氣:“那人的確具有天子相,俺是依相直言的,有什麼禍患?”
寓所主人自然老道精於世故,聞言瞄了他一眼,然後慢悠悠地說:“你不知道,現在的新皇帝朱老四,不時地微服私行出宮,你若真的碰著了他,恐怕你這條性命也就死在眼前了。”胡鐵口聽如此一說,也很有些心慌,一夜不曾合眼。第二日清晨,胡鐵口滿打算躲在寓中,不出去做那相麵的勾當,以免引禍上身,沒想到寓主索逼得厲害,甚至還叫夥計不論好歹趕逐他出去。
小人得誌
胡鐵口沒法,隻得硬著頭皮仍到街上來擺相麵攤。不料攤才擺設好,便有兩個將校打扮的人上前來,大聲問道:“你是胡鐵口嗎?”胡鐵口答道:“在下正是。總爺們可是來問出征吉凶的嗎?”一個將校便笑道:“不是我們要看相,是有人叫你衙門裏去看呢!”說著拖了胡鐵口便走。胡鐵口忙道:“二位可否等在下收拾了攤再去?”
兩個將校睬也不睬,竟橫拖倒拽地把胡鐵口如豬一般地牽了去。路人瞧見的,都說胡鐵口說話太駭人聽聞,吃官司也是應得的下場。將校牽著胡鐵口到了刑部大堂,刑部司員因為不曾得著上諭,正不知把胡鐵口怎樣辦理,忽然接到禮部的公牘,讓把胡鐵口提去。這時胡鐵口已昏昏沉沉的了,自知是吉少凶多。不一會兒,一位紫袍紗帽的官兒把他左彎右曲地帶到一所大殿的簷下,那官兒便向殿上跪著說了幾句話,卻聽不出說些什麼。然後那紫袍官兒退下,就聽得一種又緩又清脆的聲音喚道:“傳胡鐵口上殿!”
又一個紅袍官兒執笏上前,命胡鐵口從丹墀下直跪上去,然後就聽見簌簌地一陣響,殿門的珠簾已高高卷起。那殿上便有人問道:“胡鐵口,你原名叫什麼?是哪裏人氏?從實奏來。”
胡鐵口一直如狗一樣地趴伏在地,連正眼都不敢上覷一下,也不曉得殿上是什麼官。這時聽見問他的姓氏,便戰戰兢兢地答道:“罪民原叫胡維庸,祖貫鳳陽蒙城。”
殿上又道:“你可讀書識字嗎?”胡維庸叩頭道:“罪民在三年前,也曾講過學的,隻因為家貧才棄儒賣藝。”話音才落,隻聽殿上朗聲道:“胡維庸!你且抬起頭來。”胡維庸顫顫發抖地昂起頭往上一瞧,但見殿柱盤龍,金碧映輝,殿門上這塊匾額,朱髹泥金,大書著“謹身殿”三個字,殿的兩旁排列著戴珠邊涼帽、紫衣紅帶、足登碧靴的校尉,殿正中端坐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昨夜看相時說他有天子相的那個客人。
胡維庸這才醒悟過來,知道上麵坐的是大明皇帝朱元璋,不覺嚇得魂兒出竅,冷汗陣陣,直直半天隻是一味地叩頭稱著死罪。太祖卻和顏悅色,問道:“維庸,你既是讀書之人,朕有個上聯,你且拿去對來。”
太祖本不識多少字,隨便地寫了一句,然後由傳事監從龍案上取了紙筆遞胡維庸。胡維庸一看那題紙上寫著的上聯是:千裏為重,重水重山重慶府。胡維庸頓時福至心靈,略為一沉吟,便續下聯道:一人為大,大邦大國大明君。胡維庸寫罷仍俯伏在地上。傳事監下來,把上下聯取去呈上,太祖讀了大喜,當然他的這種喜歡與當初喜歡劉基的治國大略是不可同日而語的,現在的太祖不過是喜歡一些精致巧妙的阿諛奉承罷了。被奉承高興的太祖立即欽賜胡維庸翰林學士,著赴禮部習儀三個月。
日後太祖常和胡維庸說笑起當年的這件事:“你說朕可以做皇帝,你能夠做翰苑,現今怎麼樣了?”胡維庸也笑道:“當時若曉得是陛下,臣可不是這樣說,那一定會說陛下是太平天子了。”逗得太祖大笑不已。
當年胡維庸在禮部習了三個月禮,居然也峨冠犀帶,和群臣一般地列班上朝。太祖每召他問事,胡維庸隨機應答,往往同上意暗合,因此太祖漸漸寵信胡維庸,兩個月中連擢升七次,授維庸為兵部尚書、華英大學士,真是權傾朝貴,氣炎薰人。
胡維庸仗著聖寵便有怨必報,凡在他貧賤時不睦的人,都被他殺的殺,遣戍的遣戍,一個個弄得家破人亡。至於那個寓所主人當然是不肯放過的,衙役去捕他時,誰料那寓所主人聽說胡鐵口富貴得誌,便早早收拾起細軟,星夜攜眷逃之逃之夭夭了。